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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日永隔纪元50年(第1页)

和之前一样,这次他们也忙了几个月。以现在亚历克斯修整房屋的频率,她的家人回归时,这栋房子的状况肯定会比他们离开的时候好上许多:他们给它换上了全新的地板、把大部分家具改造得更适合小马的体型、重刷了油漆、扩建了后花园、维修了这里的污水净化系统。在这里热火朝天地装修时,他们去丰饶之城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现在只有极少数卫星网络还保持通畅,因此宝贵的通讯带宽实在不能浪费在给家里打电话上,而就算她想写信,她也找不到信使,毕竟肯定不会有哪个信使知道这栋房子和附近这座城市的位置。她确实有电台,但同样的,长期使用电台也会暴露她的位置所在,因此她就此与亚历山大市断绝了联系。直到冬季来临,她们才完成了房屋改造项目,乘机飞回家中。

第一场雪后,亚历山大变得一片雪白,融入了周围的旷野当中。除了铁轨,其他通往市内的交通线路上的积雪都无人清理,亚历山大市因而变成了黑暗冬夜中一座闪耀着的文明孤岛。机场只有一条跑道(以及停车场)没被冰层覆盖,她们便在此降落。

走下飞机,艾米的腿都软了,亚历克斯和泰勒不得不在她踉跄时搀扶住她,和她一起沿着唯一一排尚且通畅的车道走回镇子。镇里的街道都撒过盐,每日也有人尽心清扫,在这种道路上行走不至于滑倒,因此她们就在此分别。和白天时不同,艾米没直接飞回家中:孱弱的夜视能力可能会让小马走夜路跌跌撞撞,但要是有哪只天马胆敢在黑暗中飞行,那他很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种事情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了。

在一盏盏橘黄的路灯的照耀下,亚历克斯慢慢走回镇中心。街道上灯火辉煌,但她家拉开的百叶窗后却是漆黑一团,门前的小路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积雪部分结冰,上面没有蹄印,表明自下雪以来就没马来过这里。亚历克斯是很矮小,但雪并不算厚得过分,因此她轻松拱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喂?”

亚历克斯这栋房子与城市热电厂管网相连,电厂的废热借此管网温暖着这座城市的无数住宅。虽然她的房子看着像是荒废了,但它与供暖管网的连接并没有切断,也没马打开窗户,因此房屋内其实相当燥热。

亚历克斯试着打开所有灯光,毫不意外地发现它们都能正常开启,她随后从书房门前走过,发现屋里的电脑、解剖学书籍和挂在墙上的大幅挂图都不见了。起初,她还以为她的家是遭到了入室盗窃,以为亚历山大夜不闭户的传统要就此终结了。她甚至都在暗自庆幸自己最近把钱都存进了一家信托机构,无论她在不在市内,她的家里都没有现金,因此损失不会太大,但很快,她就发现其他与之类似的财物都没丢:客厅里那几副昂贵的画作依然挂在原处,厨房里老旧但同样很实用的各种器具也都没遭到染指。

不仅如此,厨房餐桌上还多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是奥利弗的笔迹,于是她打开信封读了起来。信并不长:

亚历克斯:我把我的东西都带走了,其他一切都归你。要是不需要看病,就别来找我了。祝你永远安康。

——奥利弗·皮特曼

亚历克斯呆呆望着这张字条,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打湿了纸上的字迹。她如一名海难幸存者般在屋内漫无目的地奔走,最终却只发现奥利弗的房间空无一人,他的物件也统统消失不见,而其他东西就和书房里的一样都完好无损地放在原处。

虽然孤日宁愿自己为此怒火滔天,但正如她在泪之节上的泪水也并非因对艾奎斯陲亚的愤怒而流一样,她对奥利弗毫无憎恨。他们终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因为这段感情的结束而怨愤交加,更不会为此纠缠不清,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过错,她没有权利寻求补偿。但尽管这份痛苦不可避免,它来临时还是同样让她痛彻心扉。

她该从哪寻求片刻安宁?她的第一反应是找那只可能是唯一能理解她——唯一能理解永生所带来的痛苦的小马:余晖烁烁,但余晖烁烁有自己的生活轨迹,而她也不能把卫星通话时长浪费在哭诉上。尽管如此,她担心如果她继续独自待在家中,不让自己发泄一番,她可能……可能会做出些让她后悔的事情。

亚历克斯没有选择借酒消愁:事件之前的酒已经所剩无几,不能浪费这些奢饰品来一醉方休,而现在生产的啤酒简直就是加盐发酵的泔水,只能勉强尝出点啤酒的味道。因此,她把手环甩到一旁,没披夹克、没戴帽子,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

正如所料,在一尺多深的积雪的笼罩下,夜晚的亚历山大冰冷彻骨、一片死寂。没有冬装的庇护,只能天马能长久忍受这种气候,而她却根本没为深夜徒步穿越城市做任何准备。幸运的是,孤独终日还有魔法。她汲取了岩浆——地球熔融的血液的热度,让她的血液不至于冰结。这种举动如此自然,已经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否则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她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鬃毛沾满雪片、蹄子外侧结了一层薄冰,她终于赶到了阴天家门前。阴天的房子里没有灯光,于是她没敲门就直接走进了黑暗的别墅。暖空气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立刻让她浑身湿透,融化的雪水迅速夺去了她仅存的热量,木地板也让她没法再下意识地寻求地球的帮助。

不过哪怕没有魔法,她也能在不见蹄子的黑暗中行动——阴天家的布局几乎从没变过。她迈着僵硬的步伐挪上楼,穿过走廊,走到阴天的卧室门前。她不担心自己会打扰到什么好事:艾德已经有十几年没住在这了,阴天现在独睡。

不过她还是先敲了敲门。不出所料,屋里传来了一个闷在被子里的声音:“进来吧……”这也同样在她的预料之内:这栋房子里还有几个小孩子,天知道多少次有哪只做了噩梦的小雌驹跑到这扇门前,惊慌失措地连声敲门呢?

阴天的卧室有个大落地窗,今晚的满月就在这扇窗外大放异彩,亚历克斯的视线几乎立刻被这一轮明月占据。在月光的照耀下,这间卧室比门外昏暗的走廊明亮许多,亚历克斯能借此清楚看到屋内异常宽大的床,看到躺在上面的那只相比之下无比渺小的小马。很明显,这张床并不是为它当前的使用者所属的物种准备的。

被子里的天马连头都没抬,只是迷迷糊糊地用一只蹄子拍了拍床:“上来吧。无论你做了什么噩梦,来这就都过去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亚历克斯把声音压得和阴天一样轻,“我恐怕会弄湿你的床。”

“湿?”阴天坐起身,用一双朦胧的睡眼望向她。在黑暗中,她只能勉强看到她的轮廓。“是出什么乱子了吗?”

“是。”

阴天又盯了她几秒钟,语气软了下来:“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其实宁愿我没回来。”亚历克斯在床边的大地毯上坐下,至少这样她就不会再把水滴得满地都是了。“你听说过奥……奥利弗的事情吗?”

阴天轻轻点头,倚靠在床头板上说:“大概三个星期前,我们……就你的事情大吵了一次。”她探出身子,用一只蹄子把亚历克斯紧紧拉到身前。她潮湿冰冷的皮毛或许也让她一阵颤抖,但她毫无怨言。“我很抱歉,孤日。要是我知道该怎么联系你,我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通知你的。”

她再度开始痛哭。在另一只小马的怀抱中哭泣总比独自倒在空房子里感觉好多了:“他……他……居然都不亲自和我说。他在那栋房子里住了四十多年,他却……却都不……”如此这些。阴天似乎并不介意半夜被吵醒,还被当成了一个树洞,只是一直将亚历克斯搂在怀中,倾听她的哭诉,在合适的时候点点头安慰她。

发泄完毕,阴天把亚历克斯推进浴室,逼她去洗个热水澡,并承诺要让她在洗完后能马上吃上一顿温热的饭菜。亚历克斯站在高大的淋浴喷头下,扭开水龙头,让热水洗去全身的寒气。蒸汽顿时充斥着整间浴室,纷乱的思绪也充斥着她的脑海。她是亚历山大的奠基者,为这座城市的发展费尽心血,而他们却在十年前把她赶出了市议会。幸亏她在城市建设初期做过许多理财规划,也精打细算地进行过多项投资,她现在才有充足的资金支持那些政府并不支持的项目,比如她的博物馆。但除此之外,她为她的个人生活做过什么打算吗?即便算章已经长大成人、开始独自闯荡了,难道她就该退休去享受平静的学习生活吗?

她又想起了奥利弗。也许她一直努力维护她与奥利弗的感情就是一种自私,那只雄驹该找的是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伴侣,那才是他该过的生活。但即便她如此安慰自己,那个诅咒——那个让她永远无法忘却过往的诅咒还是意味着她的感情不会像他一样轻易改变。

直到凌晨五点,她才冲洗完毕、擦干身体,带着一身薄荷香气跌跌撞撞地走出浴室。正如她所言,已经有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在桌子上等着她了,其中有燕麦饼和土豆饼,还有一小杯相当昂贵的进口橙汁——她的最爱。这里只摆着一张椅子,但阴天并没有停下做早餐的动作。不必开口询问,从记忆中亚历克斯就知道阴天现在正照顾着四只小马,再过一会他们可能就有谁要起床了。

“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亚历克斯坐到座位上,不过她并没有立即下口。等个一分钟饭菜又凉不了。“我肯定把你这一晚毁了个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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