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雷固见他精神虽然还行,但歇下来后眼里的劳累根本掩盖不住。
雷固起先还以为他是因为与康南长公主的婚事在即所以自顾不暇,结果晏闻还是与从前一样的说辞,提及婚事,只有四个字,没有的事。
雷固深谙官场自处之道,遂没有多问,更没问为何以前总要等到天黑才肯回府的晏大人这几日中了邪一样散了值就往乌衣巷赶。
晏闻也很头疼,一来鞑靼这边来势汹汹,不像请罪也不像议和,二来他放心不下定侯府。
从宫里回来之后祝约好似被扒了一层筋骨,也不知道将他的话听进去多少,每天就这么病恹恹地躺着,肩膀上伤还是一样骇人。
净澜和其他侍从负了伤,故而言过非每日下值会去照顾,这几日因秦王祭祖一事迫在眉睫,他脱不开身,只能同晏闻说了,于是天天看着祝约喝药的人成了晏闻。
“不愿与我们多说大概是因为那个盒子。”晏闻还算清醒,“我听那个允桑的意思是说有珍宝进献,须得陛下在场,你与他们周旋也无用,鞑靼人出了名的固执。”
“那师父说眼下该如何啊?”雷固苦恼地摆了摆自己气歪的官帽,多年前九边重镇平了战事以来,新朝一直太平安乐,他也没和这群番邦蛮子打过几次交道,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不如何。”晏闻抬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们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罢,金陵不是他们能搅局的地方,这几日你也不必焦躁,等祭祖礼成,我会请奏宫中设宴,让陛下见他们一面。”
雷固点头,他原本就拿不准这次鞑靼的目的,有师父替他担着自然乐意,于此,他也愿意给出些报答。
“御史台姚大人已经写好了参本。”他往前一步,低声道,“谢原死了,被压了这么些年,夏莲生一朝得势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只是学生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帮言过非对付他呢?”
“不是帮言过非。”晏闻眯了眯眼,不多做解释,“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工部尚书夏莲生是个听话的臣子,承泽帝吩咐他造办秦王府邸,他听话地办了。前几日言过非费尽心思将拨下来的银子划分得当,写了文书传到工部,得了他笑眯眯一句好。
结果真的造办下来,秦王府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连床褥子都要王府自己采买。夏莲生祥初三十九年靠资历熬到尚书的位子,结果还没坐热多久就被新科探花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连朝中都有传,人人皆知谢工部,无人知他夏尚书。
谢家倒台于旁人或是惋惜,或是好戏,唯独于他,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夏莲生并非起势于江左,资历平庸,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皇权,所以极尽讨好之能事慢待秦王府。
“造办的银子不少都进了他的钱袋子里罢。”晏闻笑了笑,“他恐怕还以为这事儿办在皇帝心坎上了。”
雷固挑挑眉,“所以师父一早就想好了让言过非去跟他纠缠?”
“言过非那个性子,天真刻板有余,斗智不足。”晏闻缓声道,“如果当时让你去,他必然不敢像如今这般放心大胆地贪。”
雷固勉强当作这是对他的认可,他其实还想问问他师父对秦王造反的事如何看,毕竟皇帝多年猜忌,秦王二字几乎成了身上一块毒瘤。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朱桯真的没有一点风声,叫人捉摸不透。
正想开口就看见街角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应松提着一个食盒过来,匆匆行了个礼。
雷固认得应松,手里提剑见得多,手里拎着食盒却不多见,笑着打了声招呼,见食盒上小沧洲的商号,忍不住道,“哟,这里头啥啊?”
晏闻已经把食盒接了过来,架不住雷固手快掀了木盖。
里头盛满了兔子和梅花状的糕点,闻着独有一股清香,雷固有心逗他师父,伸手作势想捡一块,“我说师父怎么不提公主了,原来是金屋藏娇啊,这哄小姑娘家的玩意儿是给哪个美人带的?”
晏闻已经挑了个最小的糕堵住了雷大人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赏你的,出去别乱说话。”
雷固嘿然嚼着,“晓得,晓得。”
应松忙不迭给他主子澄清道,“这是给祝大人带的,他这几日喝不大爱喝药,有点甜的说不定好些。”
雷固瞪大了眼睛,一口糕堵在嗓子眼,半天才咳进去,他盯着晏闻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应松,强压心头惊涛骇浪。
美人确实是个美人,但他从没想有人敢招惹祝家的大仙儿。
晏闻盖了食盒,弯身上了应松带来的马车,然后他的袖子被惊恐万分的雷固扯住了,雷大人两眼瞪得老大,“师师父,你不会真的要跟祝家混在一道罢?”
定侯府门楣荣耀,但在偌大金陵权贵眼中只能是面上过得去。祝襄和秦王凉州交情几乎成了众人心里一道不可言说的禁词。
这些年来谁都能察觉祝小侯爷的避世,也能察觉皇帝留他在京中不过是作为一道挟制西北的筹码。
后来宫中又传出那样难听的流言,雷固虽然不觉得祝约三代将门之后会愿意做帝王脔宠,但这等谣言能从大内出来,无疑是佐证了皇帝真的不待见祝家。
主动接近祝府无疑是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他还不知道他师父夜闯望江楼的事迹,此时眼里全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