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端并非生性阴狠,从前在宫里虽然饱受欺压,却始终存着赤诚之心,他心疼过这个孩子,也知新帝登基必然群狼环伺。
然而世事弄人大抵如此,凡事皆有先来后到。
他并非以童子之身受宫刑,此前他是六王府上的谋士,有过一位善良的妻子,一个老实的儿子和刚诞下小孙子的孝顺儿媳。
兵戈相见那天,魏王朱桓自缢于王府,而他和一群门客都被关进了诏狱。
祥初帝不想落个滥杀的名声,赐了这群人宫刑,他拖着残躯回到家时,满院已空无一人,只有个少年抱着婴儿襁褓在等他。
他的孙儿已经熟睡,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紫衣金冠,腰间坠着亲王才有的螭纹玉佩。眉眼扫过来,没有盛气凌人,唯有道不尽的江南温润。
朱桯将襁褓送到他怀里,没有亲厚的安慰,也没有王孙公子惯有的嘲弄,长睫下是一双叫人看不透的深黑瞳孔。
“人间有所托,不如换个活法。”
王伏抱着那个孩子跪在地上,神色凄怆。
魏王被认定叛乱,府中谋士被抓之后,旧部怕他们屈打成招,供出不利证词,抢先一步扣下了他们的家眷关在京郊一处柴仓,后走投无路,一把火葬送了几十条人命。
读书人气节高,一同遭受宫刑的有人自戕,有人苟延残喘只为了见一见家人,谁知只寻到了烧成焦炭的枯骨。
与他一道被抓的门客,最后活下来的也就只有他而已。
他的儿媳自知逃不过一劫,将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了邻里一个婆子,那婆子恰巧是十七府帮厨的,听说王家五口人卷入谋反要案,死得就剩这么个孩子,吓得没了主意,又惊又怕之下带着孩子去见了自己的主子,那位以温厚仁孝出名的十七王爷。
从那之后王伏不再是傲骨铮铮的读书人。就算身躯已残,他也要活下去,要在内宫活下去。
为了他自己和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看来秦王府对公公确实有恩在先。”晏闻看着老树皮一样的王伏,不禁有些好奇道,“公公又如何笃定我会帮秦王府?我从前可是陛下的人。”
王伏道,“大人既已说了从前,那咱家就只论当下。”
他仍然是不紧不慢,孤魂野鬼般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冷的没有一丝人气儿。
“湖东鱼米丰足,良田万顷,晏大人的父亲更是富甲一方手眼通天,秦王殿下远在曲靖,久吃不到江南的米,想念得紧。不知晏大人是否愿意借些粮米以解思乡。”
晏闻猛然抬头看他,那老者八风不动地笑着,这话说的不留余地,不论去西北还是南上操戈,粮草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他既然不瞒自己是秦王的人,必然也不想瞒找上晏闻的目的。
商之一字,古来荣耀过也衰败过,最终被一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定死在门户之末。晏凌鸿苦苦挣扎一辈子,坐拥金山银山也从没有真正放下心中所念,以至于三儿子出生之后他性情大变,没日没夜念着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