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眼里的邪性连他都被震了一瞬。
生母尸骨未寒,没有强大的母族和本事,换成悯太子外任何一个苟活下来的皇子,都不可能在文武百官都认下秦王登基时,说出一个想字。
他查过先帝十四子,懦弱者众,除了悯太子无人是威胁。
所以他原本以为只要悯太子殒命,大朝律虽规定皇子继承,也不会有人敢和他一个身负军功的亲王夺位。
这回他离皇位一步之遥,却自负过头失了策,叫不显山不露水的朱端反将一军。
察觉他的震动。朱端居然对他笑了,脏兮兮的脸上笑容阴森至极,不带半点情感,好像一眼看穿了他藏在盔甲下的念头。
那时他觉得这个小小年纪的九皇侄简直邪恶又有趣。
“当时强抢也不是不行。”
他若有所思道,“但那时我面对着一众官员,总得装一装,不然在那么多言官面前落下一个和亲侄子夺位,有违律法的名声实在不好,况且朱端看着也着实有趣。”
“赵皇后会逼宫是迟早的事情,从先帝执意把她的名字列入殉葬圣旨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朱桯将那些宫闱秘辛在遥远的曲靖府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个有趣故事。
祝约脊背涌上寒意,突然有了一个极为可怖的猜测,他一字一句问朱桯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赵氏要反的?”
往往是病重垂死之际帝王才会吩咐内阁拟下殉葬名册,赵氏虽是将门,兵力却远没有揽江军大,以至于祝襄秦王杀入皇宫灭掉他们几乎不费吹灰。
若是说是因为这份名册赵皇后临时起意,赵家绝无可能短时间内促成一支兵马,顶着三大营杀入宫闱直捣奉天殿。
除非他们早就有了反心。
“大概先帝病逝前几年吧。”朱桯没有瞒他的意思。
他随意地给花茶添上滚水,看着粉色的花蕊被烫成暗黄色,彻底沉入杯底,眼底晦暗不明。
越浓艳的花凋零时就越让人觉得可惜。
“恭慈皇后求我救她孩子的时候当作报酬说过,锦衣卫在此之前也上报过一次,我听了一嘴但没管,毕竟赵皇后无子,赵氏不愿大权旁落,沈妃之子登基对他们没有好处不过当时赵皇后是不想让赵氏造反的。”
“锦衣卫截获的暗信里,反倒是她在一遍一遍地劝说母家不要发兵,并以皇后之名担保祥初帝会善待赵家人。”
祝约看朱桯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
“其实我这位皇嫂原本是个良臣,母仪天下一辈子,不争宠不弄权,没人比她更适合做这个皇后。然而在先帝眼里‘没能生下子嗣’这桩‘罪名’就足以让她一身功绩烟消云散。所以先帝要她去担上身为后妃的最后一个责任,殉葬。”
“越是温吞的人,被逼至绝境后的反咬一口是最可怕的。从贵戚之女从坐上皇后之位起,她就没有选择,但先帝对她好,对她敬重,竟让她生出错觉,愿意相信结发丈夫会善待她。结果呢?临了才发现什么恩宠殊荣都是大梦一场。莫说爱与不爱,先帝甚至没拿她当成个人,从始至终她都只放在坤宁宫里供人敬仰的‘皇后’。”
朱桯笑着把那朵被烫蔫儿的山茶端给祝约看。
“瞧,这花也是一样,新鲜的用温水泡着就清香扑鼻,赏心悦目。若是一不留神用滚水烫了,立刻就丑陋不堪,花瓣里的脏东西也泡出来了。这杯茶便不能再下肚,喝了会生病的。”
祝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将茶水泼到院中,衰败的山茶花砸在石板上,风灯照着一地残渣。
“原本我以为老天都在助我,有赵氏替我扫清前路迷障。”
朱桯似乎觉得此事意料之外得可笑,仰头叹道,“结果唯一的变数居然是我自己。当年为了报恩留了朱端一命,最后他当着百官的面说要登基,按律例我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要反,依然放任赵氏闹出大乱,好坐收渔翁之利?”
祝约终于忍无可忍颤声发问,“就算那十三个皇子和其他宫妃什么也没有做,也该死吗?!”
他幼时悄悄去看朱端,曾见过悯太子朱竩,他才情甚高,温雅知礼,是众望所归的储君。也曾见过十一皇子,他年岁小,见谁都行礼,像个站不稳的肉团,玉雪可爱。还有七皇子虽然跋扈,每次收到侯府送来的东西嘴上不稀罕,又会等他离开后偷偷给侯府回礼
祝约算不得和这些皇子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相处过几回也知道并非人人都深陷泥淖,罪不可赦。
一想到赵氏宫变他们的死状,他心口闷痛,忍不住道,“他们也是你的侄子,也喊你一句十七叔,他们何辜啊?”
“循如。”朱桯喊了他的小字,语气也冷了下来,反问道,“他们是我杀的吗?”
祝约哑然,发觉自己失态迁怒后他无力地垂下眼。
出于本心他觉得朱桯不该坐视不理宫中大乱,然而真论惨剧因果,这的确不干朱桯的事。
见他平静下来,朱桯才继续道,“自古称帝的路都是血雨腥风的,连我都没想到她会恨到这个地步。我原以为赵氏只会杀了太子朱竩给赵家让路结果她竟然斩草除根,先帝十三个孩子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十三条人命在那夜的皇城尽数殉了祥初帝和赵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