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天成看孙向景一脸惊讶,也是十分不好意思,在一旁搓着手说道:“向景,你看……博文他昨夜与我纠缠了一宿,非说要去苏杭一带游学。我想着他年纪也大些,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这趟恐怕得麻烦你带上他一起了。这小子,真是的……”
孙向景听惠天成这般说,也大概知晓他言外之意,暗想昨夜惠博文闹腾的动静可是不小,半个府邸的佣人都过来规劝,俱是不见效果。他知道惠博文为人秉性,想来真是实在伤心才会这般吵闹。惠天成作为血亲生父,又怎会不知自己儿子的脾气,眼见他这般吵闹,真是养他十几年也不曾见到,心里也是十分纠结为难。
惠天成与孙向景相处数日,也知道他经历丰富,十分独立,遇事也多有些手段化解。再加上这几日他观察孙向景练功,竟是发现孙向景的一身武功不仅是传承玄门正宗,而且已是有了一些火候,比之自己也不差多少,想来是有了不得的师门传承。他想着让惠博文出门游历也是好事,其实也早就有了这等念头,只是苦于无人照拂。如今有了孙向景同行,自己再沿路多打些招呼,请旧日一起送镖的老友多上心些,想来也是能保一路平安。这才百般思量之下同意惠博文与孙向景同行。
孙向景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觉得高兴,当即拍着胸脯想惠天成报证,一路上自会护佑惠博文的安全,也算是回报惠天成点滴。惠天成这才放下心来,又是准备各种应用之物,银钱之事更是十分大方,同时也小心与孙向景交代,说是路上若真遇到难以解决的棘手之事,也可向几家镖局求援。
孙向景自然应下,又向惠天成道别,领着惠博文高高兴兴上了马车,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启程奔往苏州。
孙向景走后两日,惠天成府上突然杀来一路禁军。彼时惠天成正在商会处理事物,听家人报了连忙赶回家中,一看之下竟是惊得一身冷汗,脑中不住思考种种可能。
那些禁军都是甲胄在身的战力,镇守一方的官兵。惠天成做再大的生意,有再多的手段,平日里也与他们挂不上勾,素无往来。眼见禁军排班肃立,齐刷刷站在自家门前,惠天成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担心。
那禁军中的头领也是十分有礼,上前先与惠天成过了礼数,才开口询问,说前几日是否有一位姓孙的公子到来。
惠天成更是心惊,暗想孙向景不知哪里招惹了这等禁军人物,当下心急。他早将孙向景看作自家儿子,有心护持;再加上自己儿子也与孙向景同行,若孙向景真犯了什么事情,只怕惠博文也难逃连坐。惠天成此刻真是脑中飞转,一副思索模样,尽显他一方大商人临危不惧的本色与手段。
那禁军头领也不着急,见他一脸苦思模样,也就安心等着。只是不知道这群禁军先前干了什么,有几人跨刀竟是沾满了血迹,那血还十分新鲜,此刻正渗透了刀鞘,往下滴在地上。
惠天成苦思许久,有了计较。他暗自念叨些“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类,当下先施一礼,再自回话,说月前确有一位姓孙的公子,身负重伤倒在自家门前,自己出于道义,施以援手,只是前几日孙公子已经伤愈离去了。
那头领一听这话,当即单膝跪地,口尊惠天成作“恩公”,身后众人也一应跪倒,大呼“恩公”,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惹来众人一阵围观。惠天成真是一时蒙住,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这群禁军寻孙向景只怕并无恶意。只是这禁军直属朝廷管辖,驻守一方,将领时常调动,从来只受枢密院指挥。不知孙向景是何方的神圣,真能惊动这等王师追寻与他。
那头领谢过了惠天成,又与他仔细询问了个中细节。惠天成见对方并无恶意,也知道此事隐瞒不成,便详细说了。那头领听惠天成说完,又是感谢,再问孙向景在他府上用了多少银两,都由自己一方承担补足。惠天成哪里敢要,只作推辞,却架不住那头领苦苦坚持,只得大概说了一个数字。
头领听惠天成说完,二话不说,挥手就叫了贴身的人来,按着惠天成说得银钱数字,当场称出等重的黄金,亲手交于惠天成。惠天成当场吓得跪倒在地,直说举手之劳,万不敢接受这等大礼。
那头领见惠天成执意不收,竟也跪倒在地,苦求惠天成收下银两,直说这是上头命令,乃是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层层交代下来,自己执行万不敢有半点疏失。
惠天成只觉得宛若做梦,颤抖着接下了那一盒金子,不住暗想这孙向景到底和何等人物,难不成是某位疏密大臣的私生公子不成?
那头领得了孙向景的行踪,又交付了金钱于惠天成,一时长出一口气,一脸轻松,又领着众人再次以礼拜谢了惠天成,这才撤走。临走之前,头领又向惠天成承诺,说今后京兆府内,许惠天成的商会随意经商,畅行无阻,免去一切应纳税款;若有需要,甚至可以私下调动少量官兵,为惠天成摆平一些私人事情。
惠天成眼见禁军撤走,犹自呆立门前。他手捧着那一盒金子,耳听着周围邻居啧啧称叹,好半天才腾出手狠狠掐了一下大腿,顿时疼得大叫一声,这才被同样颤抖的老门子扶着进了府邸,横生了一场大病,也真是飞来横祸。
不久之后,京兆府传言纷起。说是原本寄住在城里破庙的一群乞丐,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一夜之间竟被尽数屠灭,死前似乎还受了无尽拷打酷刑,现场十分凄惨,令人不忍直视。
几百里外,庆州城边,太玄教隐藏许久的山门也被数千名虎狼禁军团团围住,一举剿灭。只是众人攻入之时,发现这太玄教山门之内早已人去屋空,只有些粗使的杂役弟子做些清洁维护,教中上至掌教,下至普通弟子,都已尽数离开,一个不留。
惠天成饱受惊吓的时候,孙向景与惠博文正离了京兆府范围,往均州地界赶去。
他俩都是年轻贪玩的小伙子,这下真是逃离樊笼一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路上各处嬉游赏玩,耽搁了不少时候。特别惠博文自幼被拘在家里读书,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京兆地界,那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新鲜。
孙向景有心尽快返回苏州,奈何带着同伴,只得迁就许多。打内心来说,他也十分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玩耍经历,也是十分喜欢,不过是拿了惠博文作幌子,安慰自己罢了。这一来,孙向景对徐方旭一路的无奈与迁就又有了些感悟。
孙向景这次远行,虽不是头遭出门,却真是第一次当大哥哥的角色,一路上再不如以往那般随心所欲,开始学着考虑平常琐事,安排日程计划,计算银钱支出。这些东西他原是不会的,只是始终三人同行,马夫是个信得过的下人,不好太多干涉两位少爷的行动;惠博文又是万事新鲜高兴,只求玩得开心,更不会操心一路各种。也是情势逼人,孙向景开始硬着头皮规划路线,与马夫商量;又想着银钱始终是惠天成赐予,不好无度挥霍;加上他之前真真吃了没钱的苦头,差点丢了性命,这下更是小心谨慎,精打细算。
这番自己掌钱,孙向景才发现手里的银子竟是这般地经用。两人自离开京兆至今,竟是一两银子也没花完,还一路吃好喝好,买了不少零碎玩意儿。孙向景愈发觉得自己之前挥手十两起步的消费观念是何等奢侈,更加感念师娘师姐挣些钱财不易,偷摸着原是给了自己这么许多。
想到清平夫人,孙向景又想起早年间的一桩笑话。
约莫十余年前,他还是个懵懂不知的小孩儿。那年师姐刚在杭州开起清平坊,第一次回苏州探望师父师娘。那天一早,清平夫人实在嘴馋苏州小吃,说死说活要拉着师娘进城品尝。师娘懒动,师姐竟是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看得师娘十分不忍,只得与她同去。孙向景少不更事,还在一旁感慨师姐这般亲近师娘,不意陈风崇不知从哪冒出来,说了一嘴道:“她哪里是亲近师娘,分明是要拉着师娘进城付账呢!”
陈风崇祸从口出,清平夫人恼羞成怒,按着他着实痛殴一番,终究还是拉着师娘进城去了。孙向景那会儿还嘲笑师姐小气,想城里的小吃又值得几个铜子。
然而就是这小气抠门的师姐,这些年来每每见了孙向景,都要大把地塞些银子铜钱给他,叫他大胆花费,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从来不管他将钱用在何处。想起上次进师姐的房间,那床帏被褥都是有些旧了,师姐也一直舍不得换,将就用着。
想来清平坊再是如何赚钱,平日里养着近百人的开销也少不了;加上清平夫人每每四处打点,三节两寿还慷慨孝敬师傅师娘,不是还要给孙向景大额零花,也是她过得辛苦。陈风崇常说清平夫人平生别无所好,只有爱财,喜欢整人。孙向景原本也是十分赞同,这下终于有了另外的看法。
想到师兄师姐,孙向景一时也是感怀,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