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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第1页)

“回华阳那天,我看着我卧室书桌上那个被拆开又拼了一半的乐高看了很久。我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这个乐高是当初戴明安送给我的,强迫自己不要去猜想,它是不是被他另一个儿子给拆开的,是不是又被他后来慢慢拼上的。”

戴岚知道戴明安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怀念陈清珏。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这份深情不仅在新家不受待见,在戴岚这也讨不到任何好处,也就只有陈清珏还活着的时候能给他一点好脸色,那还得是在她正常的时候。

很多事情戴岚懒得去问,有知情者或善意或看戏地和他提上两句,他也置之不理。他想和过去做个了断,那就是真的不想再去管这些事了。

但事实却是,戴岚远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决绝,有时候思绪会控制不住地去琢磨这些糟心事。

在华阳再次见到戴明安那天,戴岚发现他确实老了太多,但那时候恨意涌在心头,觉得因果轮回,这是他的报应。但放在现在来看,这又变成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清珏去世后,戴明安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因为失意于现状,所以开始怀念从前。

想回到过去,那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日子的人可不只戴岚一个,戴明安也逃不掉。所以他才会带着小儿子来到自己原来住的地方,才会带着向日葵来妆点房间,去幻想着陈清珏还在,幻想着戴岚还在。

而时过境迁,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是一些可笑的替代品罢了。事已至此,哪还由得他做主。

“他善意来得自私,悔过也极尽牵强,甚至连低头也要故意恶心我一下……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宋意,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死了,我心里并不好受。”

戴岚说出来的话总是断断续续的。每一句都是来自他心底的痛苦发问,都让他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抽离感。他觉得他在把自己的内核抽出来,摆到宋意面前,供他肆意审判。这很残忍,但因为负责审判的人是宋意,所以把自己交在他手上,戴岚反而很安心。

在陈清珏海葬仪式结束的时候,大蓝问他说:“你知道月寒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大蓝比较懂殡葬,当年很多关系都是他帮忙跑的,戴岚没掺手,也没注意过这些细节,“不知道,左不过是起了个和月港市相近的名字,好招徕游客。”

大蓝听完之后笑了:“我说戴老师,你能不能给你们文化人争口气?连我都知道,‘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这不李贺的《苦昼短》吗?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月寒寺接受海葬啊?还真以为海葬是随便找片海就能撒骨灰的?也忒不讲究了,不是那回事。”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是吗?

世人苦昼短,盼日长,以求永生,唯有戴岚在期待着朝生夕死,生命转瞬即逝。

过往温情的画面,就如同一把裹满了蜜的刀,带着甜和痛的滋味,一同刺进了那个五六岁孩子的身体里。

等蜂蜜融化糖溶解,等午夜的钟声响起,等亲情被蛀虫撕碎嚼烂,刀尖便开始顺着蜜糖流过的地方,径直地刺向最深的痛处。

如果能在感到痛之前死去就好了。

戴岚经常这般幻想,但幻想终归是幻想,再怎么幻想也无济于事。

记忆未曾被消磨,反而历久弥新,以至于化成一条因猜测和疑心而纠结在一起的绳,日日夜夜地与那团黑暗一起,反复抽打着戴岚心底那片好不容易出现生机的荒地。

戴岚忍着痛,不停地拭去挂在脸上的泪,他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人,想要从他心中的太阳,他心中的月亮寻求到一个关于时间和生命的答案。他无助地颤抖着,支离破碎的声音里铺满了信徒的迷茫。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以为我都忘了,却还是想了起来。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呢?这让我该怎么恨他啊?宋意,我不想原谅他,可他已经死了,我还可以去讨厌他吗?”

而那双温柔的眼睛比这世间任何信仰都要坚定,他看着戴岚,给了他一个十分肯定的答案:“当然可以啊。”

宋意帮戴岚把眼泪拭了去,捧着他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觉得陷入思维误区的戴岚傻傻的。等戴岚眼眶里的泪彻底流尽后,宋意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鼻尖,笑着和他说:“因为喜欢是自由的,讨厌也是自由的啊。”

作者有话说: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李贺《苦昼短》

第六十二章戒指

戴岚很少会在没把事情想通,没把道理想明白的前提下去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可能是真喝多了,也可能是因为宋意在,他觉得很安全。

宋意之前还在做心理治疗师的时候,也有专家号,患者几百块约一个特需门诊,一次半个多小时,纯粹是级别不够时长凑,相当于心理咨询了。

接触的病人多了,宋意便发现了一个规律——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总是对善良的人求全责备,用自制的道德高点,要求他们受尽了磨难还要不悲不喜,以德报怨,就好像这些人生下来必须去渡劫一样。世人迫切地想要去制造一个“圣贤”,以寻求自己内心的某种安慰。

但是有很多病人,他们的道德高点不是对外的,而是对内的。自我要求太多,以至于在心中郁结成一个过不去的坎,每次对自我进行审视时,总是有诸多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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