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春桥两岸地势甚高,长桥作拱,起伏三虹,在离都九桥中是最大最高的拱桥,连接两岸豪宅雅舍和两片坡上梅林。长虹自绯色云海中跃出,在今春明媚柔和的阳光下,轻摆长袖,款步拾阶上桥,抬头之际,青色桥顶之上只见无垠的湛蓝天色,正是“长桥贯空倚天碧,早春弄梅知日晴”的景色。
姜放的府邸就在明堂大道秉环路附近,每日进宫当值,若无急差,从不骑马,都从燃春桥上步行过江,当春时节走到第一拱的桥顶,便会倚栏细看南岸火色花景,多少烦恼都会溶在花香之中。
“驾、驾。”桥那边突然一阵马鞭山响,接着是艰难的车轮轱辘之声。此处桥拱甚陡,很少有人行车,姜放好奇,望下打量,只见一匹鞍辔鲜明的骏马拖着辆破烂板车,后面四五个身形魁梧的年轻人不住擦着头上热汗使劲推车上桥,好不容易登上桥顶,姜放不由回身仔细往板车上看。板车上躺着个年轻人,身上盖着条棉被,面色苍白,皱着眉忍痛。
“且慢,”姜放心里一动,上前拦住,“我是领侍卫大臣姜放,你们是不是今科的武举人?”
几个年轻人本来就是满腔窝囊气,被人当桥拦住,正待发作,听他报出名来,都是一惊,更见姜放容仪威严,穿着从二品的服色,身后还有两个挺拔硬朗的小厮替他捧着衣裳包裹和侍卫佩刀,心知不假,连忙上前磕头。
“陈潭府武举人胡动月问大人安,”领头的年轻人口齿伶俐,“小的们都是今科陈潭来的武举。”
“起来。”姜放点了点头,疾步上前掀开那年轻人身上的棉被,车上的年轻人满身是血,左臂骨折,被姜放牵动了伤口,哼的一声,吃痛呼出声来。姜放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势,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在京城惹祸、与人械斗吧?”
胡动月大叫道:“断无此事,大人明察。”指着车上受伤青年又道,“小的们昨晚在椒枝巷吃酒,席间这位古岭古兄虽然说了些狂妄的话,但整晚都在包厢里,也没有见他得罪什么人,古兄临走时言道,要住进他世伯兵部右侍郎梁大人府上,独自骑着马走了。今早梁大人遣人来问为何昨晚不见古兄前去,小的们才觉不好,心想他是不是被这些天风传的那个……”
“不准胡说,”姜放喝住他道,“还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不要当街乱说。”
胡动月缩了缩脖子,道:“是,小的们只是心里乱猜,结群出去找寻,最后在定环路后边的水塘边看到古兄的马,人就在边上的草垛里。”
姜放问道:“马还在?钱囊也在?”
“正是的。”
“他瞧见对手了没有?”
板车上的古岭呻吟了一声,艰难道:“小的没看见,那小贼背后偷袭……”
姜放微微一笑,“用的是什么兵刃?”
古岭有气无力道:“剑,又不很象。”
姜放点了点头,笑道:“你的伤,不过皮肉,不碍事的,只是臂骨裂了,接一接就会好的。会试上有些不便固然可惜,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也是件好事。”
古岭在陈潭做惯了呼风唤雨的衙内,听姜放说这个话,自然是老大的不情愿,无奈姜放是大内的侍卫总管,自己的父亲虽说是分守一方的参将,离姜放仍差了好几级,就算自己会试得中,也要在姜放手下做官,无奈只得道:“是,大人教训的是。”
姜放还须赶往宫里当值,便对众人笑道:“离会试不远了,你们该疗伤的疗伤,该练功的练功,不要贪图玩乐,记得上进。”
众人连忙答应,抱拳目送他过桥。
姜放领着小厮,从青龙门进皇城,远远看见两个青衣内监一前一后向门里走,当即紧赶几步,笑道:“呦,这不是六爷辟邪么?”
青衣少年回头笑道:“小人给总管大人请安。”
姜放一把托住辟邪的胳膊,道:“免礼、免礼。大采办这是从哪儿回来?”
“才刚在户部。”辟邪回头对小顺子道,“快过来给总管大人见礼。”
不仅小顺子,门口的侍卫也都过来给姜放行礼。人人既知辟邪在皇帝、太后、乃至成亲王面前都吃得开,也都笑脸相向,都不搜查他身上,只管放他进宫。
姜放和辟邪并肩而行,离众人远了,才低声将刚才燃春桥上所见对辟邪说了。
辟邪道:“这是第九个了。这个人所图并非财物,只对今科武举人下手,到底什么来头?”
“从刚才那小子身上的伤痕来看,这人武功可不弱。”姜放皱眉道,“伤口虽多,却都甚浅,可见此人手下收放自如,十分有分寸,臂骨看来是为钝器所撞断的,都在正面,决非那姓古的小子所说是背后偷袭得手。”
辟邪点头道:“那人既使的是剑,又能以剑鞘或剑首将人骨骼折断,看来使的也是内家剑法。那些受伤的武举人都是些什么人?”
姜放笑道:“以我看来,武功不过半瓶醋的货色,倒是个个自视甚高,现在为顾全脸面,没有一个肯说实话。”
辟邪道:“连你也说他们是半瓶子醋,看来是不怎么样了。”
“哈哈,爷的武功高我数倍,这么说我可不冤枉。”姜放朗声笑道,一眼瞥向辟邪胸前,“我倒是怕这个惹是生非的人就是雷奇峰。”
辟邪看见他眼中嘲弄的神色,抓住胸口的衣裳笑道:“若是他就好了,我正想报这一剑之仇呢。”
姜放忙道:“只当我没说,爷可不要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