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吉乌斯就只有这么多人,这些人能去的也只有这么些地方。所以迟早,你会遇见那些你不想遇见的人。
维奥莱特花了好几天工夫才说服女儿走出屋子。“走吧,就跟我一起出去走走,我要去趟穆切莫缝纫店。织毛毯的毛线不够了,我得去买点。”这一天,她开始跟以前一样,为遣返中心里最后一批还在受煎熬的人编织毛毯。这能让她保持忙碌,免得心思处于游离的状态。
“妈妈,真的,我做不到。我只想待在这儿。”
“噢,来吧,亲爱的。”
母女二人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尽量让自己的注视显得不那么明显。一些人还是礼貌地对她们笑笑,可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热情,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没有死亡的哀痛。另一些人则穿过马路,避免与她们照面。
维奥莱特和她的女儿走进缝纫店大门的时候,范妮·达恩利正好从里面走出来,她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睁大眼睛,站在门外,一副兴奋的模样。
店里充满了薰衣草家具漆的味道,收银台旁边篮子里的玫瑰干花散发着花香。每面墙上都高高悬挂着各种布匹——锦缎、平纹细布、亚麻布料和棉布。店里还有五颜六色的线和一团团毛线球。穆切莫先生正在桌子前招待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桌上放着一板板的蕾丝——厚的、薄的,比利时蕾丝、法国蕾丝。一排桌子从柜台延伸到门的两边,围着店内的空间摆放了一圈,每张桌子前都有椅子供顾客们休息。
背对着伊莎贝尔,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金发,另一个深色头发,她们面前摊开着一匹淡柠檬黄色的麻布料。旁边的椅子坐着一个金发小女孩,身穿一件粉红色连衣裙,白袜子上镶着蕾丝花边,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烦躁不安。
那个女人一边挑选布料,一边询问店员价格和数量。小女孩的目光飘向了门口,当看到进来的人时,她立刻扔掉了手里的娃娃,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妈妈!”她叫着冲向伊莎贝尔,“妈妈!妈妈!”
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露西已经像一只螃蟹般紧紧抱住了伊莎贝尔的腿。
“噢,露西!”伊莎贝尔将她抱起来,任由孩子依偎在她的脖颈间,“露西,我亲爱的!”
“那个坏女人抓走了我,妈妈!她还打我!”孩子呜咽着指指点点。
“噢,我可怜的,可怜的宝贝!”伊莎贝尔哭泣着,抱紧了小女孩,孩子的腿熟练地环上她的腰,头自觉地埋进伊莎贝尔胸口,就好像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
汉娜被眼前的场景深深刺痛了,伊莎贝尔对格蕾丝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让她感到无比羞辱和绝望。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她被偷走的东西是如此之多。此刻在她眼前的就是证据,伊莎贝尔偷走了她的一切。她几乎能看到她们共同度过的千百个日日夜夜和无数次拥抱——她看到了她被篡夺的爱。她感到她的腿在颤抖,害怕自己随时都会瘫倒在地。格温的手搭上她的胳膊,不确定自己该做什么。
汉娜强忍住屈辱和泪水。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和孩子仿佛融为一体,谁也无法将她们分开。这让她感到恶心,她努力地挺直了背脊,保留着些许尊严。她调整呼吸,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从柜台上拿起她的包,尽己所能地稳步走向伊莎贝尔。
“格蕾丝,亲爱的。”她尝试着叫。那孩子依然钻在伊莎贝尔怀里,两个人都一动不动。“格蕾丝,亲爱的,该回家了。”她伸出手去触摸孩子,孩子立刻尖声喊叫起来,不仅仅是单纯的尖叫,她是用尽了全力在号叫,声嘶力竭,哭喊声回荡在整个缝纫店里。
“妈妈,让她走!妈妈,让她走!”
她的叫声很快吸引了一小撮围观的人,男人们满脸困惑,女人们都被吓坏了。小女孩哭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脸色涨得发紫。“求你了,妈妈!”她乞求着,一双小手捧住伊莎贝尔的脸,她一个字一个字喊着。伊莎贝尔依旧保持着沉默。
“也许我们可以——”格温的话被她姐姐打断。
“让她走!”汉娜喊道,她甚至无法说出伊莎贝尔的名字,“你够了。”她稍稍平静了些,声音里尽是苦涩。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伊莎贝尔爆发出来,“你看到她是什么状况了!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根本就不知道她需要什么,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照顾她!就算你对她没什么善心,也拜托你有点常识!”
“放开我的女儿!现在!”汉娜颤抖着要求。她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口,拦腰抱起孩子,硬生生地拆开她们。孩子一边挣扎,一边尖叫:“妈妈!我要妈妈!放开我!”
“没事了,亲爱的,”汉娜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们得走了。”她往前走着,试图说些安抚孩子的话,手上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她牢牢地抱住孩子,不让她逃出自己的怀抱。
格温瞟了一眼伊莎贝尔,绝望地摇了摇头。然后她转向格蕾丝。“嘘,嘘,小东西,别哭了。”她拿出一块精致的蕾丝手绢,轻轻地给她擦脸,“我们回家,塔芭莎会想你的。走吧,亲爱的。”汉娜和格温不断地安慰着她,她们的声音仿佛三重奏般。走出门的时候,格温又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伊莎贝尔,看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人都定格了。伊莎贝尔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移动分毫,怕一动就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女儿了。她的母亲瞪着那些店员,让他们不敢嚼舌。最终,先前解开那匹麻布料的男孩拿起那匹布,重新将它卷了起来。
拉里·穆切莫也对他之前招待的老妇人说:“所以你只要两码?蕾丝?”
“哦——对,就要两码。”老妇人尽可能保持着平常的状态,可付钱的时候,却抽出了一把梳子递给穆切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