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科特一家的房子,如果不是还隔着几米海草,基本就等于扎根在海里了。拉尔夫将木材和砖理得整整齐齐,而希尔达则在屋后的沙地上弄了个小花园,白日菊和大丽花点缀在小径两旁,开得像舞娘一样妖娆。小径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鸟舍,雀鸟欢快地啁啾其间。
找到露西的第二天,拉尔夫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屋前的小路,闻到窗户里飘出橘子酱的味道。他在玄关脱下帽子,希尔达冲过来拦住了他,手里的木头勺子像橘子棒棒糖一样闪闪发亮。她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领着他往厨房走。“在客厅里!”她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说,“伊莎贝尔·舍伯恩!她一直在等你。”
拉尔夫摇了摇头。“真是乱了套了。”
“她想怎么样?”
“我觉得这就是麻烦的地方。她搞不清自己想怎么样。”
船长家的客厅虽然小,但却很整齐,没有装在瓶子里的船,也没有斗士的模型,只有油画——大天使米迦勒和拉斐尔,圣母玛利亚和孩子,还有许多圣徒,用他们永恒严肃的、冷静的目光,迎接着每一位客人。
伊莎贝尔手边的水杯几乎空了。她凝神盯着一个天使,他的脚边有一条蛇,手里的剑和盾悬在蛇的上方。窗外云层很厚,屋里也有些昏暗,油画看起来都泛着金色的光晕,悬在阴沉的空气中。
她没注意到拉尔夫进来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出声:“那是我收藏的第一幅画。四十多年前,我在塞瓦斯托波尔附近的海里捞上来一个俄国兵。后来,他将这幅画送给我,作为谢礼。”他说得很慢,时不时停顿一下。“其他都是我开商船的时候收集来的。”他轻笑了一下,“我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对画也一无所知。可这些画似乎会跟你说话,希尔达说我不在的时候就是它们在陪着她。”
他把手插进口袋,朝伊莎贝尔看着的那幅画点了点头。“我告诉你,我以前老和那家伙唠叨。大天使米迦勒。你看他手握着剑,可半举着盾牌,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犹豫不决。”
屋里安静下来,风拍打窗户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急。伊莎贝尔转头朝窗外看去。绵延至天际的海面上,波涛狂乱地冲撞着,天色开始阴沉,又一场雨要来了。她的思绪又跳回到杰纳斯岛上——回到那无边无际的空旷,回到汤姆身上。她哭了起来,汹涌而来的泪水像波涛一样,将她冲回到熟悉的海岸。
拉尔夫在她旁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她哭着,他坐着,整整半个小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终于,伊莎贝尔开口了:“露西昨晚跑出去了,是因为我,拉尔夫,她是为了找我。她可能会死掉。噢,拉尔夫,这真是糟透了。我不能跟爸爸妈妈说……”
拉尔夫还是沉默着,握着伊莎贝尔的手,看着她被咬秃了的指甲。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她还活着,平平安安的。”
“我只要她平安就好,拉尔夫。从她来到杰纳斯的那刻起,我就想尽我所能地对她好。她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她。”她顿了一下,“她刚出现的时候——那么突然,毫无征兆——就像一个奇迹,拉尔夫。我本以为她是命中注定要跟我们一起生活的。一个孩子失去了父母,而我们失去了一个孩子。”
“我那么爱她。”她擤了擤鼻子,“在那里……拉尔夫,你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杰纳斯是什么样子的人。可就算是你,也从来没有站在码头上,看着船离去,听着马达声渐渐远去,看着船越变越小。你不知道一连好几年与世隔绝是什么滋味。杰纳斯是真实的,露西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不过都是虚幻。”
“我们发现汉娜·伦费尔特的时候——唉,那时候,已经太迟了,拉尔夫。我从来没有过放弃露西的念头——我不能放弃她。”
拉尔夫坐在那里,呼吸缓慢而深沉,间或点点头。他克制着自己不向她发问或反驳她。保持沉默是帮她,也是帮所有人的最好的方法。
“我们曾经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可是,当警察上了岛,当我听说汤姆所做的事情,我就没有安全感了,就连自己的内心也充满了惶恐。我很伤心,很生气,而且还很害怕。自从警察告诉我摇铃的事情之后,一切都乱了。”
她看着他,悲哀地说道:“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重要的是你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我什么也做不了,一切都毁了。都没有意义了。”
“那个男人爱你,你知道的。那总该有意义吧。”
“那露西呢?她是我的女儿,拉尔夫。”她想给自己找个解释,“你能想象让希尔达放弃她的哪个孩子吗?”
“这不是放弃。这是送还,伊莎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