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花圈地为牢,失去与外界的联系,但无法断绝与意中人刻骨铭心的思念。在万般无奈下只得把注意力倾入书海。几个月来都悠在景连住过的阁楼。打开所有的书箱,也找不到自己爱看的书。什么四书五经,中庸大学,也不知道背过多少遍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酸溜溜的说教,全无新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翻到了一部《石头记》。奈何已残缺不全,连目录都已脱落。但细细读起来却意趣无穷,脉络清晰,跌宕起伏,果然是宏章巨篇,竟废寝忘食地读了三遍,还爱不释手。她觉得捧着的并不是残缺不全的手抄本,而是一个令人神驰而战栗的人类社会的缩影。那贾、黛的悲剧无疑给她与连哥的情缘投入阴影,尽管书中的背景和人物离现实已远,但还是勾起她不祥之感,她再也不敢看下去了……
她是背篓里长大的,那时兄弟姐妹多,父亲忙于族务,范氏半夜起来磨豆腐,她醒了,母亲只好把她背起来继续磨豆腐,甚至连上山耙松针,割茅草,砍柴都被放进背篓带着她。稍大时,因家里无人照料,就叫景明带到私塾念书。教书先生姜文正原是本家,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不哭不闹也就是了。而且他十分敬慕她的父亲——樟勇为人正直豪爽,这女孩是他留下的骨肉,自然另眼着待。谁知这个大黄未收的女娃竟然绝顶聪明,看书过目不忘,背得头头是道。只可惜是女流,要是男孩,其前程非同小可。十二岁那年,范氏认为女儿是给别人养的,要紧的是女红,女人又不去考状元争功名,就叫回来做帮手,可她人小心眼大,什么事都不来做,整日关在楼上翻阅景明从民间收集到四五箱三教九流的杂书,有不明处就翻翻《康熙字典》,时间一长,就把它背下来了。
楼下老张婆带来一位白面书生,景花浑然不知。平日里玉林见小姑渐瘦,心里着急,就借着厨值方便,给她做些可口小菜,她动一动就搁下筷子,她整日里想着连哥,那有胃口,只有黯然神伤而已。
范氏端详了朱家公子,见他品貌清朗,能言善辩,长相神韵虽不及景明,但人才也还难得,心里已有几分肯放。因景花呆在楼上,有诸多不便,便引朱家公子及二位媒婆到玉莲东铺里说话,如景前、玉莲看了满意就可当机立断,订下这门亲事,省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闹出伤风败俗的事来。
玉林见婆婆带走客人,做了二张她平时最爱吃的霉干菜松花薄饼。送到楼上,见景花眼泪汪汪,就说:“趁屋里无旁人,有事快说。”
“别的不说也罢,近来闲着做了双云头鞋,你设法转给连哥,他脚上穿的那双还是我旧年做的年鞋,没数连底都磨穿了。”
堂口传来了脚步声,玉林刚要出大门,不想一头撞上玉莲。
“这鞋做得真好,是给谁做的呢?”玉莲怕景花走出,忙代姑母赶来把守,她从玉林手中接过鞋,故意出声问道,好让楼上那位听到。
“这鞋么,你看过就知道给谁做的。”玉林十分冷淡,但她并不发作:“你还不晓得么,我从来没有做过鞋,就请小姑给我那位代做一双,这难道也不可以?”
“妹妹给二哥做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说不可以哩!”玉莲感到今儿气氛有些特别,闻到了火药味。如果不煞杀住这两人的威风,今后,怎么镇得住这一大家子?于是说:“据我所知,小姑子从来没为其他兄弟姐妹做过鞋,也没见过这么好的针指。此鞋的主人未必是二叔吧!”
“如今我给谁做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给你们磕头罢了!平日里在母亲跟前说长道短的,把我贼一样防着,我在这个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景花已怨恨地步下楼梯,冲着大嫂说出她想说的话。
“小姑,你今天是怎么啦?我们是同根抽出的桠枝,同一个枝头上的花果。要是别人不知道你的心,难道我还会向着别人?你和连叔好,我去年就提出过:“一嫁一娶都是一屋里事,省钱又不费事,你自己也听到的,你也忒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呢。你给二哥做鞋有什么稀奇,这些年来,全家人脚一双,还不是都我做的?”
玉林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只不过借姑妈的牌子滥用权术的俗人罢了,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自己是跑南闯北的,什么样的脸谱没见过?怕她作甚。顶多姜家不待,还混不到一碗饭吃?只是眼下与水轮师还难以割舍。如果与她针尖对麦芒还不是时候。实际上她心里早有另外的对策。就不卑不亢地自到厨房做饭。
大伯母刚走,婆婆就来了,玉林心生一计,说:“婆婆,小姑终日闷闷不乐,要是憋出病来怎么了得?不如我带她到田畈里采青,让她散散心。”
范氏对她原有戒心,本来一个好端端的景花,自从她来了后,两人就粘贴在一起,硬支支被这小蹄子带坏的。让他们一起出去还有什么好事么?但如今对女儿确也管束大紧了,终日不思茶饭,以泪洗脸,长久下去也不是万全之策,这个丫头自小脾气犟,除了玉林还没有一个人劝得进,让她带出去开导开导也好。再说女儿的终身大事今日要定,让她晓得难免生事,还说不定搅局,那就坏了。于是就答应了,并叮嘱:“你好好劝她,别跑得太远,早些回来。”
她们提了只细篾篮,来到西茅堰,这正是清明节她荣获阴阳街花环得主的地方。祖上那株参天的巨枫依然傲岸。景花又重见天日,大自然的无垠的秀丽风光对她来说是多么可贵啊!由于炎夏刚过,一场透雨还给大地一个凉爽,周边的树林和草地都长出新枝绿叶,在湿润的环境中渐渐恢复元气,万物都重新获得蓬勃的生机,鱼儿在河里斗水,双鹰在蓝天翱翔,蜂蝶恋花而舞,一切生灵都在和谐的天地间共鸣欢跃,这一切对她来说多么可贵啊。此刻,她在这片熟悉的田野里自由自在,原来被压抑的心情得到释放,顿觉这里的空气如此清新宜人,心境也比原来好得多了。
“景花,我们出来时看到家里来了一位书生,由一个叫什么老张婆和刘老太的媒人带来的,听说那是北乡树丛沿朱家的公子,朱家有良田百石屋宇宽敞,是当地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是专程前来向你求婚的。”
“我老早瞧到了,他们怕我和连哥淘气,败坏了姜家的门风,早想把我赶出家门了。可我偏不买他们的账,除了连哥,我什么样的人都不嫁,接进金銮殿做娘娘都不去。别说朱家富得冒油,即使家里堆着金山银山我都不希罕,就是朱家公子中了头名状元,披红挂绿,用八人抬的大轿也别想抬走我。不然我还有一死呢!”
“你别嘴硬,到时候由娘和兄嫂作主,你不嫁由得你么?”
景花嘴里虽这么说,但树丛沿来相亲这是事实,人也看到了。精神不免又紧张起来。刚刚吊上来的情绪又是一落千丈。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如果他们强按牛头喝水,我可以成全他们,但他们永远得不到我的心,抬回去的是一具僵尸而已。然而,既然是相亲,双方父母都有个推敲过程,还有很大回旋的余地。因此她心里还不是很紧张。
玉林听了她的表白,着实吃惊不小。她心里很清楚,她同景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深意切,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如果他们硬要逼嫁,万一逼出人命来,那时双方都要倾家荡产。眼下种种迹象表明,这两家好像都中了魔似的,都处于执迷不悟的亢奋之中,绝不会放弃这桩婚事。为了挽救这两家险若悬发之虞,权宜之计是逃婚,让景花和景连生米煮成熟饭,才能使两厢四方逃离血光之灾,否则都将毁于一旦,想到这里,玉林已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于是对景花委婉地说:“我怕只怕你心地太善良,你那里知道,如果他们背地里给你订了亲,那时小胳膊扭不过大腿,你就晚了。依我之见,你应当机立断,拿定主意才是。”
“什么主意?”景花急忙问道。
“三十六计,以走为上计。”玉林从自己脖子上拿下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说:“这上面有‘苏州盛记之宝’字样,你拿着这信物逃走吧!沿着这条小路只管朝南走,这里离南山寺前村只有三四十里路,村里有位尹怡的中年人就是我的母亲,她见到宝物就知道我叫你来的,她会照顾你的,等到景连赶到寺前,你们在我娘 家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