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见她两只眼睛越瞪越大,越觉得好笑,便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小家伙,只管瞪着我做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幼春更怕,张口想说话,不料忘了人在水中,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终于察觉不妥,赶紧出到水面,气喘吁吁尖声叫道:“别过来!”又因呛了嗓子,就大咳。
阿秀皱着眉,说道:“怎么了?难道你身上有金子?”见她咳嗽的厉害,就想过来替她捶一下。不料幼春怒道:“别过来……快出去,你快出去!”便探出手臂,用力把水泼出来,向着阿秀身上泼去。
阿秀一时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便略惊诧说道:“真个儿恼了?好好……”当下便不再动弹。幼春见他不动了,才略放松下来,阿秀见她在水里动也不动,便道:“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你手上的伤也未全好,别泡太久。”
幼春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你出去,我这就好了。”阿秀出了口气,见她如此拒人千里之外,有些气闷,便说道:“古怪的小家伙,这般怕羞做什么?”幼春抱着肩头抖了一下,阿秀目光一转,望见她手臂上有道疤痕,看来很是新鲜,不由一惊。幼春见他目光直愣愣地,便又愤怒地嚷道:“大人!你在看什么?”
阿秀皱着眉,竟迈步过来,幼春吓了一跳,然而不过是个浴桶而已,又能藏到哪里去,总不能钻个洞消失,急得快要哭出来,阿秀伸手入水,自水里将她的手臂捞上来,细细看了看,说道:“这伤哪里来的?”
幼春低着头,挣脱不了,幸好出水的只一只手臂,饶是如此,却吓得她整个人快要昏厥过去,阿秀见她不回答,便又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幼春说道:“我跟你说你就出去么?”阿秀怔了怔,说道:“嗯。”幼春说道:“有个人爱吃酒,吃醉了就乱打家里人,我为护着,就吃了一刀,已经好了,不劳大人操心。”说着,身子微微发抖,如风吹落叶,冷的很般。
阿秀见她果然抗拒人,便缓缓松手,幼春缩回水里,说道:“你还不出去!”阿秀挑了挑眉,说道:“你说的那人是收养你的那家里人?”幼春说道:“大人!”仰头看向阿秀,水汽氤氲里,湿了的头发垂在肩头,有的便贴在脸上,发如乌玉面如白玉,双眼秋水盈盈,黑白分明,如画中人、天上仙,真真美的雌雄莫辨。
阿秀靠的近看的分明,见幼春如玉的脸上,被热水蒸的白里透红地,点点的也不知是水滴,汗滴,或者是……眼角却挂着星星泪光,抿着唇愤怒又略带倔强地望过来。
阿秀看了片刻,终于妥协,说道:“罢了,谁知道你这般多规矩,那我便出去等你好了。”说着,便转过身向外而去,一直到拐过屏风,出了帷幕,整个人才站住脚。
然而眼前虽离了那副景致,心底却仍旧牢牢记着,阿秀怔怔出了会儿神,想道:“这孩子还真是美的紧……可惜是个……”一声“可惜”不由自主冒出来,阿秀身子一抖,转念又想:“我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真真胡闹。”刹那很是汗颜羞愧,暗暗警示自己。
阿秀正在乱了心曲,听到里面幼春叫道:“大人你出去了么?”阿秀本不愿答,想想,还是哼道:“嗯!”幼春说道:“我怎地听不到?”阿秀说道:“我已出来了,你若不信,自出来看看便是。”
里面一阵不答,阿秀情不自禁屏息静气,竖起耳朵便听,听得里头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而后隐隐有重重喘息声透出来……阿秀略觉心跳,不敢再听,赶紧向外又走了几步,更离了那边。
阿秀自觉出到外面,便抬头看天色,一边儿静静运功调息,令心意宁静下来。
等了小一会儿,里面幼春才出来。阿秀回头一看,见她胡乱挽了个发髻在头上,又戴了那灰色抹额。身上却穿着一套小小的新衣裳,竟是黑色的,衬得肌肤越发白的惊人,那脖子上一截尤为明显,阿秀一看,顿时又是无语。
幼春的脸上红仍不退,低着头说道:“大人,我好了,大人有什么吩咐么?”阿秀想来想去,说道:“穿这么点儿,不冷么?”幼春说道:“已穿了不少。”阿秀伸手拉起她的手,翻了翻看,见那皓腕如玉,小小手腕细细的一截,好像略一用力便能折断一般,微怔之下,便把她的衣裳翻了翻,说道:“不成。”扭头便对旁边丫鬟说道:“去找一件他能穿的毛衣裳来,套在里面的。”那丫鬟急急答应,便去了。
幼春说道:“大人,不用的。”阿秀说道:“头发未干,冷么?”幼春摇头。阿秀皱眉,便对另个丫鬟说道:“取干净巾子来,再找两定适合他戴着的帽子。”眼光在幼春身上上下一扫,又说道:“靴子袜子,一并齐备了,都送到我书房里去。”那丫鬟也躬身行礼,急急忙忙去了。
幼春见他如此细心,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呐呐说道:“多谢大人费心。”阿秀看了看她,说道:“跟我来。”幼春说道:“是。”阿秀便向前慢慢地望书房而去,身后脚步声浅浅地,却是幼春在跟着,阿秀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两人到了书房,幼春远远站着,问道:“大人叫我来做什么?”阿秀不理,只说道:“来人。”门口侍卫便行礼。阿秀打量幼春一眼,见她腰间勒着巾子,因是黑衣,那腰简直细的刺眼,一时心烦,便说道:“备两个暖炉,送来。”侍卫答应,立刻去了。幼春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心头只是忐忑。
42赐裘袍岂曰无衣
侍卫们匆忙去了,片刻果然就搬了两个暖炉进来,放在阿秀书桌旁边,一左一右。幼春呆呆看着,阿秀未曾出声,她便也只好也不做声。
侍卫们放好了,便问道:“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阿秀说道:“劳烦了,出去罢。”侍卫们便才又出去。这边上阿秀说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这边。”幼春答应一声,终于迈步过来,阿秀似笑非笑看她,说道:“冷么?瞧这脸竟更白了些。”幼春说道:“不冷的,大人。”阿秀说道:“她们真真粗心,只拿了这衣裳来顶什么用?你竟也不会吱声的?倘若我不说,你倒要冻死了也不说一声么?”
幼春摇摇头,说道:“我自己也有夹袄……先前也……都这么穿的,不怎地冷。”
起先不习惯时候,是冷的要命,冷的哆嗦,几乎被那团冰寒窒息而死,慢慢地却习惯了,纵然是只穿两件薄薄单衣,也不觉得怎样,顶多就东跑跑西窜窜跺脚搓手的取暖罢了。
原来,并不是富贵人家怕冷,是以每每轻裘大衣的装饰裹束,而穷人就不怕冷,单衣夹袄就能过冬……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惯与不惯,熬不过的,便只能冻死。
幼春还记得,那同自己一样抱着膝缩头躲在破庙檐下的老人,白日里还烤着火同自己说话儿,笑的豁牙都颤颤的,到了平明,却一头歪了过去倒在地上,再也叫不醒。
幼春低着头,念及往事,眼睛忍不住便又微微湿润,阿秀见她说话时候郁郁的,便低着头打量她神色,只望不清楚,隐隐见她垂着眼睫,似是个想心事有些难过的模样儿。
幼春想了会,觉得不是地方,便眨了眨眼,把泪逼了回去,就抬头来看阿秀,阿秀见她眨动眼睛,便知道她要动作,就先也抬起头来,反看向旁边去。幼春看了眼阿秀,见他并没留心自己,才松口气。
阿秀眼珠儿悄悄一转,便看到幼春微微松口气的模样,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便说道:“你过来我这边。”幼春说道:“大人,你有何吩咐么?……我能听到。”仍旧站着不动。
阿秀啼笑皆非,说道:“这里有暖炉!你当我要如何?”
幼春略不好意思,便蹭了过来,靠在暖炉边上,暖气烘烤着,幼春慢慢地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淡淡受用神色。
阿秀就说道:“别总是好心当歹意的,就说先前,我进去,不过是想看你洗的如何……你这样瘦巴巴好无趣味的小小孩子,又有什么可避嫌的?也太怕羞了点儿,还大胆泼湿了我的衫子,你说,我该怎么罚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