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于是也做鸡鸣狗盗的打扮夜探大牢,换夜行衣的时候还在嘀咕自己败坏门风,想了想燃灯观也并没有什么好门风,自己也是迫于无奈,遂欣然前往。
——保命的事情,怎么能说无耻呢?
因为大雨,大牢已经成了水牢,雨水漫进来足有膝盖深,水面浮着几只被淹死的老鼠,还有泡的发黑的稻草,阴暗逼仄的牢房里气味难闻,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府君泰然盘坐,两眼微合,牢房椽上坐着一只石头小兽喋喋不休说些车轱辘话。
外面的人都疯了,屠刀将近,晋州除了活祭以外只能等死,然而数万人生死攸关的时候,大牢里两个人呆在一起,一个时不时咳嗽几声,专心地听那石头小兽聒噪,气氛居然有点……现世安好?
脑子里出现这四个字,时序翻了个白眼,贴了隐身符慢慢靠近。府君嘴唇干裂,脸色苍白,白色囚服上还有新旧不一的斑斑血迹,不知道是来自哪一任主人或是府君本人。
离得近了一些,狎鱼毫无营养的话清晰起来:
屋顶上,狎鱼的石头脚哐当踹着木头椽:“大人!大人!”
府君嘴角上挑,笑里带着几分宠溺,捂着嘴咳血。
“大人你理理我!”狎鱼见府君不说话,在椽上撒娇打滚,极尽所地吸引那人注意:“你快说话!”
“咳咳……我看你自己玩的很开心。”府君终于睁开眼,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语气却有些难以掩藏的愉悦:“说了让你乖乖呆着,不要随意跑出来,怎么跑这里来了?”
“唉……”狎鱼的石头五官做起人类表情来很僵硬,他唉声叹气时只能看见他的五官乱七八糟挤到一起,有些令人心情愉悦的滑稽:“大人准备何时归位?我今天看到他们那么说你,气死了!”
府君捂着嘴,又咳出几口血,狎鱼急着下来看,还没动就被府君拦住,“别下来”,他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要他别动:“……快了。”
椽上的小东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开始骂白日里那些人狗眼不识泰山,府君淡淡笑着,听他逐渐言语粗鄙,也仅仅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无奈叹了几口气。
时序拖着下颌思考:
所以这位府君是天上神官,下凡来渡劫?近来听过的耳熟神官只有水君,难不成府君就是水君?
时序依旧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但是还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若是神官下凡历劫,遭些劫难很正常,智慧远超凡人也正常,可是渡劫似乎不能带着神官记忆转生?这位大人似乎带着神官记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首先这很离谱,再有,他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很奇怪——若是上界之人,更应该深谙顺应天道,不可逆天而为的道理,可他却一副想尽办法要将天捅个窟窿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神官。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明明熟得很,关系也不差,还在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遇见的时候,装没看见,装!不!认!识!
终于验证这一点,尽管早有猜测时序还是气地牙齿紧咬,磨地嘎吱作响。
缺德地方缺德人的,活该他半死不活病秧子。
狎鱼闹够了,又说:“对了大人,时……”
时序下意识屏息凝神,竖着耳朵去听,脚下污水泛起一点细微的涟漪,被府君敏锐捕捉到,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打断狎鱼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凑巧?
正想着,忽觉一道锋利目光落在身上,时序被这道很有分量的目光压得脚步一沉,心里一凛。
被发现了?
他打了个寒颤,随即又否掉这种可能,他修行上不太好,可符箓咒术还是自信的,别说眼前这人目前是个凡人,即便误闯人间的妖王面前他也靠着符箓全身而退过,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这么轻易被发现。
可府君那忽然锐利直视的目光太让人不安,时序越看越觉得不妙,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小心为上,不如先离开。
敌我不明,不能在此时露出马脚。
府君确实看不到方才窥探的人,可自时序出现他就已经察觉了暗地里的视线,察觉窥探之人离开才收回目光。
他问:“你刚要说什么?”
狎鱼叹了口气,似乎有点不忍心:“时序必须要死吗?”
府君沉默半晌:“俞瑕,我们没得选了。”
“可……”狎鱼知道,大人如今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但他不太明白为何一定要是时序,他们是受过那人恩惠的,当年若不是那块残影,他们或许会一道被天道湮灭,如今却还要坑害时序。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过了好久,府君看着眼前被污水浸泡地发暗的墙壁,虚弱吐出一个字:“有。”
杀了时序,引来那位怒火,毁了晋州,若不成,再毁尊神,也能有天罚。不过这话他不会跟俞瑕说,因此说完那个有字便沉默了。
狎鱼察觉府君心里有事,再一想府君现在这么筹谋都是为了自己,又不好意思指责府君心狠手辣。
要不是他天真任性闯了祸,如今的浩劫根本都不会有,因此尽管他于心不忍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自责摇摆,思索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那大人快点归位吧,这副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而且,你身上的伤……”狎鱼看着府君染血的囚服,愧疚顿生:“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