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暄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边,端详着她这张染了薄怒潮红的脸,笑道:“朕忽然觉得,这样的娇娇…比那个从前佯装做小伏低的样子,更有趣!”
“皇上,大长公主来了。”宋诚明知内室气氛不对,还是隔着屏风硬着头皮禀报道。
尉迟暄拂袖而去,走到永和宫门前,正见大长公主的仪仗在外。拱手示以晚辈之礼,“姑奶奶。”
“皇上。”大长公主慈眉善目,恍若未见尉迟暄唇边的痕迹,微微福身尽君臣之礼。低声道:“为君者,当有容臣之量,皇上的前朝,不可再如此乱下去了。”言尽于此,未等尉迟暄回话,便抬脚进了永和宫。
“臣妾见过大长公主。”沈明娇福身,行了晚辈之礼。
“漏夜前来,怕是打扰了懿妃娘娘安寝。”大长公主扶她起身,又抬手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臣妾谢大长公主今日于殿前相助。”沈明娇这话说的诚心诚意,三叔并未知会家里突然出现,肯定是动了旁的主意,以群臣逼着皇上送她出宫。
“今日这事,我出门前犹豫了许久。”大长公主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寝殿四周守好。“庭沛的脾性,你最清楚,他是知道了你父亲遇害的消息,担心…到时候你在宫里受牵连,才废了这样大的力气,想给你送出宫去。”
“您早就知道此事?”沈明娇愕然。
“武邑,到底是我的女儿。”大长公主轻叹一声,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敖登的血脉让他虽是北燕王嫡子,却迟迟不能登上储君之位。北燕王已缠绵病榻多日,这些年又扶持查干掌兵。武邑母子虽然掌握朝政,可兵权在外,状况也不乐观。你三叔从小便视她为长姐,原本就想借北境之战在战场上除了查干,这也是他答应皇上去北境运军资的原因。”
“可朝中的变故生得突然,你三叔…急火攻心,长兄遇害,你又被困在宫里,他便是知道希望渺茫,也要尽力一试,哪怕…亮出敖登这柄剑,让皇上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也好。”
“所以,是三叔与敖登王爷交易?大哥与三叔…还有舅舅,在北境替敖登王爷除了查干。敖登王爷…来朝将我带出宫?”沈明娇闻言心惊,无论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北燕斩杀主将,还是将她带出宫,都是险之又险。
“不是交易。”大长公主摘下她胸前挂着的,那块从姑母留下的玉佩。摩挲着,笑道:“原本就是一家人,冲锋陷阵都是应该的,怎么能说是交易呢?”
“一家人?”祖母与大长公主交好她知道,可在她的印象里,并未到了可以性命相托的地步。
“本该是带进棺材的旧事,没想到今朝在此情境下又要重见天日。”大长公主轻抚着她的鬓发,眼中泪光闪烁。
“我年轻时的北燕,相较于现在更为强势,北境边城连连失手。太宗无法,不得不启用永靖侯府。只得让时年不过弱冠但已文成武就的你祖父掌军,而副将便是我的丈夫,当年的武举状元,岚胥。”
沈明娇不声不响,将大氅披在大长公主的肩上,静静听着她说这段祖母闭口不谈的往事。
“尉迟皇室,对于沈家从未放心过。所以,太宗才将我,他的亲妹妹,尉迟皇室的长公主嫁与岚胥,企图监管分散你祖父在军中的权利。”长公主说起太宗时,恨意显而易见。
“你是没见过你的祖父,沈鹤安。他当年,是整个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每当大军归来时,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可偏偏,就只满心满眼都是你祖母,镇远将军府的嫡姑娘,秦双宜。”大长公主泪中带笑,握着那块玉佩,追忆怀念道:“鹤安在永靖侯府那样的清明家世中长大,是个极纯粹诚挚的人,与岚胥志趣相投,一见如故。鹤安、双宜、岚胥、还有我,那时候…可真好啊!”
“都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可那样的日子,我们一同过了十二年,还定下了儿女亲事…我与双宜,常常随他二人出征,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性命攸关的时候,是可以相互托付后背的人。这北境的广袤土地,每一株草木,都是沈家、秦家、岚家儿郎们的血浇灌出来的。那样深刻的情意,使得几乎所有的北境军,只认将领,不知皇命。”
就算现在,北境诸城的百姓见了镇远将军府的旗帜,仍会遥遥欢和。百姓不通政务,亲眼看见何人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便会对何人信赖拥戴。想来那时,沈家、岚家、秦家,俨然成为了北境百姓心中,高于皇权的存在。
“飞鸟尽,良弓藏,我长于皇室,自是想到了…于是,我眼见北境安定在即,便催着鹤安与岚胥交回兵权,可还是晚了…”言及此处,大长公主竟像个孩子般,哽咽出声,痛悔道:“瑶招山一役,我的丈夫、挚友,那些兵士,一个人也未回来。”
“大长公主…”在那样的锥心之痛面前,再多的言语都显得乏力。沈明娇抹掉自己面上的泪水,起身轻抚着老人的脊背,递了盏热茶到她手中。
“我将几个孩子托付与你祖母,亲自去了瑶招山,见到了岚胥与鹤安的尸首…”大长公主颤抖着双手,将那块质地粗糙却触手生温的玉石交到沈明娇手里,悲切道:“这玉,是我在瑶招山收尸时…在鹤安的盔甲里发现的,那时我刚刚诞下幼子,想来,他是想回京亲手打磨,给孩子做见面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