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的青年正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磕烟,他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脚下蹬着一双军布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电炮发型,发间混着工地上最不缺的沙土灰尘。
他站起身,身量颇高,脊背也坚实,看起来有点唬人。只是脸上的神态流里流气,明眼人一瞧便能看出他正在用不屑撑着自卑。
将烟敬给闻军,年轻人从鼻子中轻哼:“有命得了意外之财也得有能耐守住才行,我倒要看看宋吉祥的身家几年被别人骗光。”
闻军最喜欢他身上对宋吉祥这种不齿的劲儿,指间夹了烟去拍年轻人的肩膀:“就那傻缺,我看啊用不了多久,咱们拭目以待。”
年轻人挑眉,压下面上的酸意,问道:“咱这工程啥时候能干完?”
闻军吞吐着香烟开黄腔:“咋的,家里的媳妇不想独守空房,催了?”
年轻人嗤了一声:“他巴不得我死外面,好找下家。”
闻军猥琐的笑:“咋的,你年纪轻轻,长得也不赖,为啥媳妇不待见你啊?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
年轻人一点不臊,漫不经心的笑着:“惯的,不用点手段不会消停。”
闻军哈哈大笑:“媳妇就不能惯着,惯得紧了就上天了。”他灭了烟,用鞋底子狠狠的捻着烟蒂,“不消几天你就能回家守着媳妇了,这工程重点在爆破,平整场地也就七八天的活,快了。”
他弯腰拾起丢在一旁的安全帽随手带在头上:“走了,上工。”
爆炸头被安全帽压平,年轻人扣好下颌处的安全扣,跟在闻军后面的他眼神变得莫测,边走边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还他妈得七八天,你到底让我看着闻军什么?”
短信回得很快:“你们的任务是平整场地,不是挖坑。”
聪明人对话,无需多言,自然听得分明。年轻人挑眉,收起手机之前又滑进相册看了几眼,一个面相普通男人的睡颜,疲累且乖,年轻人拇指轻轻刮了刮屏幕,露出一点温柔的笑。
又过了日,场地已经平整得七七八八,稍作扫尾便可交工。爆破公司的老板毕竟年轻,在这工地上吃住月余已是不耐,昨天带着爆破公司的工人急不可耐的撤出了场地,只留几个工程车辆的司机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你怎么不走?”闻军问年轻人,“前几天不还着急回去守着媳妇吗?”
“我倒是想走,不过我来这工地为啥?不就是想多赚几个钱回去养媳妇吗?一天一百多块呢,我舍不得早走。”
“你这小子看着混,倒是个靠谱的。”闻军用毛巾扫扫身上的灰尘,似不经意的说道,“工地上现在也没什么活了,我晚上买几箱啤酒,大家乐呵乐呵。”
年轻人眼睛瞬间一亮,闻军以为他贪酒,将黑乎乎的毛巾搭在年轻人的肩头:“晚上你多喝点。”
“那敢情好!”年轻人不疾不徐地亮出笑容,“闻大哥豪气!”
工地上的工人大多贪酒,干了一天力气活后有酒解乏最是舒坦,何况有人请客。热热闹闹的喝了半晚,连打更人都醉得深重,躺在硬板床上鼾声震天。
白日便是阴天,入了夜云层压得更低,北方六月初的雨一般被称之为喜雨,浇灌庄稼滋润土地,润物细无声。可如今看这蓄势待发的天色,这头场雨怕是不会细而无声。
年轻人酒量差,最先醉倒的便是他,趴在铺上垂着手臂,嘴里迷蒙的一声一声的叫着“媳妇”。
满屋子的人,只有三个人还站着,闻军和另外两名工地上力工,这二人样貌平凡,皆是不惑之年。
吱呀,门被推开了,一个姿色平庸的中年女性探进一个头来,她扫视了一圈工棚,见无人清醒,便催促到:“快点动手吧,要下雨了。”
妇人是工地上做饭的帮工,与站在闻军身边的高个男人同属一个户口本的关系。女人口中“雨”字一出,几人身上均是一凛,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落雨前也如今日一样穹顶低沉、四野深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鼾声震天中,几个人悄悄退出了工棚,门被轻轻的关上,脚步声越来越远。此时,那个醉得最深、睡得最早的年轻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轻轻吐出一句:“要收工了。”
第51章起人桩
已近午夜,雨依旧未至,翻滚的黑云低沉,像是举手便可触及一般。
风里已经有了湿意,仲清斌从工棚的墙角摸了一把破伞,他用手掌敲了敲太阳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破酒,还挺上头。”
推门而出,稠密的夜色压了过来。他在原地环顾四周,东南西北在漆黑的夜中并无哪处显得特别一些。
蓦地,挖掘机发动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男人猛地转身对上那处暗影浮动的鬼蜮。
“好戏开场了。”修长的手指轻松的编辑了信息,轻轻一点发了出去。
广袤的废墟上,竖叉叉站着几个人。一只手机的照明灯开着,光线在针脚密实的夜幕中只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在那,我们做得标记在那。”高个子男人指着几块红砖说道。
帮厨的女人脾气差、性子急,她用胳臂在空中挥舞,向坐在挖掘机上的闻军喊道:“就那里,快挖吧。”
“你小点声!”高个子男人腿一软,吓得几近半蹲,身高一下子与矮小的女人无异。连带着手机乱晃,光线从女人略显狰狞的面上划过,犹如森森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