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票装在荷包之中,看颜色是五千两的一迭,方时不觉心满意足,应声将银票贴身收起,带着两个小太监回宫去了。方锡听过长子转述,对此事亦重新深思起来,那位公主殿下显然于方家并无仇怨,自然不愿见首相顾秀因此独大,无人制衡。眼下情势,也的确如幼子所说,不应过分冒进,他联络叁家旧友折腾了这数日,并未见什么成效,针对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是若白白收手,折进去这么几个不轻不重的子儿,总归太便宜了叶渺。思忖一晌,忽然想起那日伊里斯的话来,他与叶家那位长老及此人合作不成,但那小子的话倒却有几分可信。若能使顾叶离心,自相残杀,岂非更妙。
这日晚间与众人相会,方锡便改了说辞,称眼下朝中对修士不满的情绪甚多,若能因势利导,以此攻击叶渺,岂不比用区区几个世家子弟的性命来得名正言顺。众人虽未必信服,却也无计可施,唯有听从。方锡又道,眼下众人齐心,大计可成,只是具体如何行动,还要再加商榷。于是次日连忙发讯联系了远在幽涉的那位叶家长老,从中牵线搭桥。忙碌了数日,已至夏末时节,正逢叶渺离京往西南监军。方锡和众人一一议定,先行密派数人前往江北至海上的引灵线上潜伏数日,待时机成熟便行动作。
这年中秋之日,宫宴未尽,北面海上就骤然传来了一个惊天霹雳,年初刚刚修建完成的一期引灵线路发生严重事故,因灵能转换机器爆炸,转灵法阵中负责维持阵法运转的数十名修士齐齐丧命,灵气爆体而亡。此事一出,朝中皆尽哗然,首相顾秀亲临东南所以示慰问,同时大加抚恤牺牲修士的遗属。东南所负责人引咎辞职,而叶渺,则收到了来自元老院的问责令。
叶渺继任家主六年,一向政由己出,言出法随,又因放开了帝国和修真界之间的界限,家族蒸蒸日上,在族中声望空前,元老院虽偶有不满,却也不能如何。只是此次事故殊为惨烈,叶渺身为研究所挂名主席,也不得不罪己安人,北上幽涉。
因大长老尚未出关,叶渺先到了事故发生的引灵段。这条引灵线自支别岛红莲入口起,经淞湖上岸,往江北去,一面支援守山大阵的灵力,一面逆出云江北上,散落各地。红莲灵脉一开,冰雪消融,出云江两岸也渐渐恢复了原有的草长莺飞之景,只是未及一年,竟出了这样的噩耗。
沿灵脉设立的维护基地都是仿照姑贺城一般的军镇样式,房舍规整,道路静谧,虽是白日也一片空寂,沿街墙壁上留有摆摊设帐的印痕,只是此刻都已收了回去,户门紧闭,家家都蒙着白布灵幡,在风中招招摇摇。叶渺纵马缓步而过,心中怅然萧索,离京前顾秀曾欲言又止,大约也是因为想起了当年卫鬘之事,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毕竟卫世女受人陷害,如今研究所出的这场事故,却是千头万绪,无从谈起。她前日曾去法阵残迹看过一次,只见遍地尸骸,血肉横飞。修士妄称半仙之体,上窥天意,下定人世,却也终究肉质凡胎,逃不脱生死的宿命。
死者已已,生人却不能不为之考虑,待双清将事故调查报告及抚恤标准拟好发与她,已是叁日之后。叶渺对着那厚厚一迭文书一一细看过,又加上不少自己的批注,末了搁笔叹息,“送到顾秀那里去吧。”
顾秀是早间刚刚到的研究所,只比她晚一步,此刻正在医护室探视少有几个重伤的修士。双清将文书送过去时,刚好碰见首相身边的大总管卫仪,听说兹事紧要,便直接放了她进去。而首相大人看了她带来的抚恤章程后,直接当着众遗属之前下令照原标准增添四成,以告慰英灵。双清心中大慰,见众人都面有欣色,遂带着文书回去修改。
这抚恤只是初步,引灵线相当于人工维持的灵脉,一旦断裂,不免灵气泄露,江南素有怨灵之患,不消半月,只怕又要卷土重来。守山大阵连年来与引灵线配合,早已收缩不少,恐怕一时难以抵挡,叶渺与昆盈双清二人议过此事,便拟了一个名单出来,将东南研究所中不紧要的项目暂停,又从中央调数人前来,一面稳住守山大阵,一面清理引灵线爆炸的残迹,同时在沿海一带结阵抵挡怨灵入侵。个中细节甚多,一时难于酌定,因先向中央研究所发了一道调令。只是两日后来的人,却颇出叶渺意料。
来人为首者名叫成纯,只带了寥寥几个修士,还有一道楚流暮的回信,其中说中央研究所人手紧缺,一时不能匀出人来,还望她体谅云云。叶渺心中诧异,中央所建成时规模就比东南西南两所加起来也要大些,怎至于如此?正欲去信询问,外面昆盈来禀报,说顾秀到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窗外参宿高悬,秋虫无声,已是深夜,便知晓了那人来意。心中轻轻一叹,将卷宗案牍都收拢起来,取了灯罩,才要吹灯,就听那人远远笑道,“又装样子给我看是不是?”
她只是一笑,并不分辩。顾秀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那圈椅宽大,便是两人同坐也不见局促,反倒更觉亲密,顺手从她案上拿了楚流暮的那封信来看,轻轻“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叶渺道,“你自己看好了,楚流暮古怪,中央所的修士共计千余,怎么可能调拨不出来人手?”她话音刚落,就察觉顾秀面色微变,忙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