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太宗李世民曾梦中被李建成、李元吉索命,难以入睡,他手下二将秦叔宝与尉迟敬德便自请守夜,果然太宗不再梦魇。他怜二将年高辛苦,令画师绘了二人的戎装贴与门上,此后民间也便渐渐贴“门神”,以祛邪祟。
不知是否因苏梦枕身上血气杀气浓烈,一如唐时二将,这一夜起,枕河的确不再做屠城杀戮的噩梦,只是她的梦却格外旖旎、浓情而不可描述,导致一想到自己梦中与苏梦枕做的那些事情,就无法再直视他。
苏梦枕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他不因与心上人同床共枕而改变魔鬼作息,除了深沉甜蜜的亲吻,甚至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只有极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苏公子近期的心情极好,在疯狂的996中甚至带着一丝和颜悦色的微笑,他们暗中打赌原因,十个有九个说是因为消灭了清兵,只有一个小众的声音说有美相伴,立即被众人斥责为肤浅,公子英雄盖世,怎会因女人而稍改本色。
他们不知道一句话,真理永远站在少数人这一边。苏梦枕在爱情方面其实最好捉摸,直男得不能再直男。他在找到枕河的那一天就给穆人清去信说明,并写下了婚书。只是穆人清行踪比较飘忽,一直未能显示已读已回复,让他有些扼腕。
他在射雕的副本中,已对枕河表明过求娶的心意,但她犹豫不决,于是他也未做过多勉强。只是如今她对他满腹依恋,如幼鸟般俯在他羽翼之下,痴缠远过以往,每日都在挑战苏公子的清心寡欲。他问过她的意思,枕河脸色红如滴血,脑袋紧紧埋入他的怀中,极小声极小声地说了句:“我愿意。”有她这一句话,今生若不娶她,都枉他“雷厉风行、说到做到”的超强执行力。
苏梦枕也曾默默地复盘一起走来的这些路程,一开始喜爱她的聪慧、灵动,欣赏她的巧思,心动于她结合了脆弱与坚强的矛盾性格,之后是胸怀天下的格局,无一不与自己心心相印,以至于无法自拔。
而到了她回归有些懵懂青涩的少女时期,她忘了那些惊艳的医术武功,忘了曾经恢宏的伟业,由他一点点把从她那里学来的理念再反教给她的时候,他也不曾稍减对她的爱意。
他曾与她逛过市集,那时她还不为人所见,只能独自好奇地打量着一切。汴京极度繁华,一条街挥袖如云。众人都不知道为何苏楼主会在不是打架的情况下拨冗到这样市井的地方,尽管在各处都有金风细雨楼的人,大家也依然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看着叱咤风云的楼主掏钱买了一个做工精巧、但并不值钱的小孩子玩的风车,纷纷猜测楼主此举的用意。
其实他没有什么用意,不过是枕河说她看过一部“戏”,里面的女孩子拿着一个奶奶留下的风车,她一直记得,看到有卖的就想买一个。于是苏梦枕买下风车,给她插在一个水盂里放在床头,时不时呼呼地吹着玩。
后来到了南宋,也陪她逛过几次,买吃的多一点,也买过风车,还买过一个圆乎乎的虎头娃娃。她不会做针线,不会绣花,衣服丝绦都买现成的,或是等人家做给她。她非常喜欢吃冰,但嫌弃储的冰都是江湖水,只吃用硝制的,如果实在没有,那就拿井水湃过的瓜果也可以。说养得精细也精细,说能吃苦也很能吃苦。
当他前不久再带她逛街市的时候,她初下华山,其实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大多时候只看不买,但依然乐呵呵地买了一个竹子做的风车,问价的时候,店家惊于她的美貌,把十文说成了一文,熟知物价的苏梦枕默默放下二十文钱,也挑了一个。后来她离开的时候,把风车送给了客店里打杂的大娘,让大娘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玩儿。
苏梦枕想,风云如何变化,世事如何迁跃,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她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温柔习性。
苏梦枕的记性很好,对她的一举一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曾想,如果他以后也发生了记忆全失的事情,会不会忘了她?他遇事总会多想一点,于是他刻意在很远的地方向她张望,发现无论其中隔了多少屏障,只要她一动,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辨认,他想,如今即使她再怎么易容,他也不会认不出她了。
他的中年落魄、年少成长与盛年光辉都与她经历,如她的少女幼态与成熟妩媚的风情都由他一一见识,他得出一个自然又骇人的结论,无论她年岁几何,无论她记不记得自己,无论她成为什么样子,即使她有一日年老痴呆不讲道理,他还是爱她,不会改变。
苏梦枕学富五车,虽不信神佛,但对其中理论多有涉猎,他认为,与枕河的因缘必起于一种未知的宿命,引导他们产生了联系。这种因果应与世道离乱极为相关,使他们始终在乱世中沉浮,通过改变“既定”的命运来了结多艰的民生,一步一步走向盛世太平。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枕河只有在医人或是医世之后才能梦见家人,而自己竟一直随她一次次上演重整山河、驱除鞑虏的剧本。他推断,如果
不是关七的意外,可能靖康之耻也未必会有,岳飞更不会含冤而死。
理清了思路后,苏梦枕看得更远,仅仅把崇祯赶下来是不够的,把后金撵回白山黑水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只是他囿于时代所限,有一些思路未能勘破。但有一点非常明确,即帝制必须废,他不会当皇帝,也不会再容一个皇帝。
苏梦枕带着枕河回到陕西,与袁承志分道扬镳。袁承志则带着胡桂南、青青和一箱珠宝先去了京城安顿,然后与胡桂南北上。一路上也不断传来消息,经历十分有趣曲折。
枕河在信中知道袁承志帮助归辛树夫妻截下了马士英进贡的茯苓首乌丸,归辛树夫妻十分感激,与袁承志去了前嫌。只是二人的爱徒孙仲君的臂膀却是苏梦枕斩下的,只怕对苏公子依然有芥蒂。但枕河想,以苏梦枕的眼界,还真不会将区区神拳无敌放在心上。
苏梦枕手下有十个部,取“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十个字为名,各有安排,其中“莫字部”干的是间谍营生,一般人不晓得他们是苏公子的手下。袁承志到了盛京,便联系上了莫字部的接头人,此人名叫洪胜海,原是渤海帮的人,非常凑巧与归辛树的徒弟孙仲君有死仇。
洪胜海的帮中兄弟看上孙仲君,向她求婚,反被她削去了耳朵。后来几个兄弟把孙仲君掳来,却在当夜被归二娘救走,将他这帮兄弟都杀了不算,还打听到洪胜海家里,把他老母亲、妻子和三个儿女都杀了。归辛树夫妻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极高,洪胜海走投无路,便投奔了正在搞事的苏梦枕。苏梦枕倒没问他私仇,见他在山东与满人做过生意,会几句满语,便派去潜入多尔衮帐下,洪胜海武功一般,但是挺机灵,多尔衮与大明内部官员的来信时常派他送去。
袁承志听到他与孙仲君的冤仇,觉得二师哥夫妻当真不太讲道理,到底是长辈不方便讲,只说了苏梦枕砍了孙仲君臂膀一事。洪胜海啊啊两声,先道了一句好,接着心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跟公子好好告这恶婆娘一状,说不定公子一刀连归二娘也杀了。如今公子已下手惩戒,反倒不好再提。”他看出袁承志心软,又是华山派门下,便没再多说。
袁承志打听了皇太极的所在,洪胜海道:“盛京中的第一高手,名叫玉真子,被鞑子皇帝封了护国真人,常在身边保护。需得在他不在时下手。”袁承志答应了。
他潜入宫中,却听见皇太极在议事,说的正是青州的事。便凝神细听。皇太极汉语说得很不错,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
皇太极道:“洪承畴说大明无将少兵,又说那什么马士英就是个佞臣,可阿巴泰带了两万人都给他杀了,崇祯还下旨嘉奖,给他升了官。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袁承志心里好笑,原来真如苏公子说的,马士英欺上瞒下,白捡了这一场功劳。
一个长脸花白头发的回道:“马士英却无其才,不知是不是他帐下出了一个猛将。”皇太极道:“好好去查一查,看这人是谁,看他是爱钱还是爱女色,这等人才,需得为我所用的好。若是他倔强不服,便叫曹化淳在明朝皇帝跟前说他的坏话,罢他的官,杀他的头。”袁承志听了不断冷笑。
皇太极叹了一声道:“汉人中实在人才很多,只可惜他们宁愿守着明朝的无能皇帝,也不愿归顺于我。当年使反间计杀了袁崇焕,是我平生第一憾事。”袁承志听到此,潸然泪下,既恨崇祯识人不明,又恨皇太极阴谋诡计。
他挑了换防的时机,跳下来一剑挥向皇太极,却被太监阻拦,出声示警,皇太极身边有许多布库,是满人练习摔跤的武士,忠心耿耿,一个个拦腰抱腿,拖延时间,他杀了几个,却进来一个面目英俊的道人,他推断这就是那玉真子了,这道人武功不在穆人清之下,袁承志知道厉害,不再恋战,丢了一个满洲武士出去,玉真子当人满人奴才,不敢动手,袁承志趁着这一个空隙便脱身而去。
他原想再找机会行刺,没想到第二日就听到皇太极暴毙的消息,他大惊失色,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又怕有诈,洪胜海来消息确认了皇太极已死,让他立即回京城,并带了一封书信急转苏公子。
枕河随苏梦枕征战,已连克数个重镇,军中伤员骤增,忙得脚不沾地,一沾枕头就睡,也没空谈恋爱,苏梦枕与她难得碰上,说了袁承志来信,道皇太极已死,但不是袁承志杀的,如今多尔衮摄政,又立的是皇太极的幼子,大约是烛光斧影,兄弟阋墙。
多尔衮行事与皇太极不同,更为激进,袁承志此去未能连多尔衮一并杀了,要防他立即兴兵南下,于是苏梦枕假装放缓节奏,却派了手下去京中,并叫枕河也一同去。
枕河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苏梦枕摸了摸她的头,道:“云南五毒教也去了京中。”枕河便知道这次他给自己安排的工作是解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