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张开眼睛:“不必你去,我来同他说。”抱了澄哥儿过来,确是对程姨娘不曾安下好心,可若不是到她身边,澄哥儿也没有如今的体面,是好是歹,总该都该由她来说,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等到头七,叫他去祭一祭。”
颜连章的意思,是连谱都不给她上了,族谱上头只写她出家了,把她的名字抹了去,连坟都不能安在颜家的坟茔里。
明潼抚了母亲的背,纪氏看了女儿,握了她的手:“虚的,娘只告诉你,那些全都是虚的,你进了郑家的门,捏着丈夫的心不要紧,得捏着儿子,才是立身的根本。”越是说越是悲戚,品性样貌管家理事,一样都立不住,立的住的只有儿子。
这话不是亲生再不会说,纪老太太从没告诉过她,她走到如今才全明白过来,如今教给了明潼,明潼反手握了母亲的手:“我记下了。”
年节前除开办年货还得走亲戚,头一家要走的便是纪家,年后得拜,年前也得拜,纪氏带了一串儿女去看纪老太太,一进门就先行叩拜大礼,纪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口:“这是怎么的,想着多拿一份儿如意锞子不成?”一面给她们发各色金银打的如意锞子,一面叫厨房备了五辛盘来。
这样的场面几房的人自然都在,纪舜英还未看过来,纪舜华先把目光放到了明沅身上,看她隔得半年也依旧是那付模样儿,圆脸盘儿笑的甜滋滋的,大眼睛一弯就是一汪蜜意,可看她一眼就觉得身上疼的很,她拿膝盖抵住他的脖子,差点儿把他的喉咙都给压断了。
纪舜英立在纪舜华身边,初还想着犯着弟弟再犯浑,已经定了亲,便是他的娘子,纵是年小也不能叫人欺了去,可他拿余光一扫,见着纪舜华盯住明沅怔怔出神,眉头便紧了起来。
第199章 酱鸡肝
程姨娘在颜家后院里活得无声无息,年节她不出来,生辰她也不出来,好似颜家这头一位姨娘早就已经过世了,叫人想不起来她曾经也很是风光过一阵的。到她死了,这才炸雷一般响在耳前。
她自来是不出于人前的,先是纪氏抱了澄哥儿来,她不能出来,等澄哥儿过继给了大房,她就更不能出来了。
乍一听见这个消息,纪氏还且一怔,隔得会子想起她来,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挥了手还叫她们退下去自家歇息,到她们退出门边这才问道:“你可看过了?”
喜姑姑垂着头:“看过了。”程姨娘比纪氏还年轻些,这些年从来不曾缺衣少食,屋里的东西几个姨娘有的,她也都有,可人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皮子紧紧裹在骨头上,皱巴巴倒似老妇人。
纪氏生下明潼便亏了身子,一直怀不上二胎,不得已给颜连章抬起了通房丫头,正妻只得一个女儿,程姨娘从丫头抬到通房也曾学过规矩,可万般规矩也不比她肚子争气,才得一对儿银簪坐定了通房的身份,她便开始害起口来,纪氏立时给她摆宴,成了正经的姨娘。
安姨娘张姨娘两个同她差了月份怀上身孕的,纪氏还盼着这两个也生下儿子来,哪里知道一胎是女儿后一胎也跟着是女儿。
偏只程姨娘一个生出了儿子,程姨娘的娘老子在家就染起红鸡蛋来,各处分送出去,只把这个哥儿当作是自家的外孙子。
纪氏并不是没吃过她的苦头,暗亏也是亏,身份手段全抛到脑后,颜连章其时只有这一个儿子,去看过再留下,这是多么不可挑剔的事。
若是换到如今,纪氏再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枕边人早已经是陌路人,可在那时候,她却真是夜夜睡不着觉,丈夫无意间说的话,露的笑,都能叫她辗转反侧。
日子过得越久,纪氏越是知道自个儿不对劲,她是大妇,打小听的看的学的,都是大妇要如何端庄,要贤惠不嫉妒,可丈夫不过才有一个庶子,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纪氏打从心里可怜黄氏,不过为着四个字,感同身受。她经过的,她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痛法,不是一时就打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好似极细的刀子在身上划出伤口子来,那道伤口又细又小,不会立时就流血而亡,可它会化脓会溃烂。破了一个小孔,从这个孔一直烂到全身。
此时回想起来,若不是明潼把澄哥儿抱了来,纪氏自家也不知会如何,程姨娘恃宠生娇,可在当时也不过是些小事,要吃要穿,要给娘老子挣个管事当。
这一些,也都是抬抬手就过去的小事,颜连章半点不曾放在心里,程姨娘问了,他便全都交给纪氏,给还是不给,全凭纪氏一句话。
吃穿全给了,管事却压着不曾放手,颜连章确也觉得合理,程姨娘再提起来时,便甩了脸子不去她房里,程姨娘立时小心起来,她再有个儿子,当时也还不能跟纪氏相比。
纪氏心里是满意的,可往后呢?孩子才几个月大,她就能开这样口,等到会爬会走会说话会读书写字的时候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这个儿子一日在她身边,她所求的就只会越来越多,而纪氏牢不可破的地位只因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就岌岌可危起来。
纪氏自然知道事不至此,可这种手里抓不住就越发用力的尴尬处境,她也曾经历过,再后来明潼抱来了澄哥儿,颜连章便绝少再去程姨娘屋里,留住他的是儿子,而不是程姨娘。
当时她只认颜连章与她才是真情意,对几个姨娘也不为是为着子嗣,纪氏所恨的也是自个儿没有儿子,若有个儿子,他们夫妻间哪里还会插进第二个人来,哪里知道富贵权势哪一个都比她排得更前。
此时再来感叹这些也是无用,若彼时她知道这个男人会变作如今这番模样,只怕也是一样选择,程姨娘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手上没了筹码,老老实实呆了一段,第二回想翻身,是趁着澄哥儿过继,纪氏却不会叫她翻盘。
一桩事已经办了,就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纪氏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先着人给她换衣裳装裹,把事儿去报给老爷知道。”
程姨娘死了,几个孩子都要守孝,她算是有子的妾,除了明潼官哥儿两个服三个月的细麻衣裳,余下的都该守上一年,到了澄哥儿,该守杖期,再服素三年。
可澄哥儿已经过继出去了,程姨娘是生母不错,若按着这个守,底下那些个嫁娶又要怎么办,她不自家定主意,她一面叫人捡出素服来,一面催人去报给颜连章知道。
这时候多用缎子绸子,又是节年里头,不说白了,连青蓝等闲都不见的,还不等婆子把库里把细麻捡出来,那头颜连章已经派了人来,说哪有什么程姨娘,是清心居士,她已经出了家了,不好按着在家的来算,好好发送出去便算完了。
纪氏一怔,她正按着日子算明潼除服的时候,年节里要拜年,不能穿着素的出去,只家里过了人要瞒着也不规矩,又再有三个月开春儿就该备起及笄的事来,郑家也该去请期,除此之外,明湘也得守上一年,这一年跟程家的婚事该走的礼还是得走。
她一门心思算这些,不料颜连章竟是这么答她的,纪氏怔得一会儿,点一点头:“知道了。”竟是一日素都不叫儿女们穿,明潼官哥儿为着程姨娘穿素,纪氏心里痛不痛快是一回事,到颜连章嘴里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便是又另一种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