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离樊瑞伏身的崖顶不远,听到公人们在议论发现死人的事,他就想:自己刚才经过,好像没见什么死人的呀?难道这几个公差真的运数这么低?居然碰见了什么诡异的物事?但他伏在崖顶的光亮处而裂谷下面却比较阴暗,这不到十丈远的距离看下去仍是影影绰绰的,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一个劲的急,竟然在这腊月冷冬的荒野山顶上急出满头大汗来。
这时,下面的胡摊手也“呸”的了一唾了一口,说了句“邪门”,便将破麻鞋重重往岩壁上一摔。
谷墩儿小心翼翼地问道:“都头,没有发毛或者尸变的,不会是僵尸吧?”
田德贵声音颤抖硬扛着说道:“哪来这么多僵尸,不过就一个死人罢了,不会是天门观那边走过来的道士死在这里的吧?”
玲珑骰子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一定是天门观来的道士,那边的道观一整日就是透着邪气的。”
罗锅子接口说道:“别说天门观了,连这座四门岭都透着邪气呢。”
“僵尸”?没错!樊瑞忽然记起了那天晚上和无尘子两人一起耍那帮酸秀才的情景,自己也几乎笑出声来,他马上有了主意。樊瑞两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掏出一张黄裱纸来。只见他把那张纸折了又撕、撕了再折,鼓捣几下,然后咬破手指尖,用血在纸上面涂写了些什么,再把那张黄裱纸抛下裂谷狭窄处。
裂谷下的五个公人,被眼前的老道尸体搞迷糊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山谷里的寒风不住吹来,不但觉得更阴冷,而且越来越恐怖。玲珑骰子和罗锅子两人的小腿和下巴已经在打颤,牙齿发出的“得得”声也听得清清楚楚,胡摊手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个一眼,恨恨的拿起铁链,用尽全身力气一铁链打在尸体上,“卟”的一声如击硬木,铁链打在尸身上的力量悉数反震回来,胡摊手右半边上身一阵钻心的麻痛,但尸体却不损分毫。
胡摊手不禁大吃一惊,他自己在这条铁链上浸淫了近二十年功夫,刚才少说也有七八百斤气力打下去了,但换来的竟是整只右手短暂的没有知觉,那条铁链也脱手掉在地上。
忽然,田德贵指着裂谷里面,大声叫道:“鬼把门……鬼!真有鬼来了。”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鬼把门那边,真的随风飘出一个白无常来。
玲珑骰子和罗锅子本来已被地上奇怪的老道士尸体吓坏了的,这下更是吓得半死;玲珑骰子更是双膝发软,一跪就扑在尸体旁边。
白无常慢慢飘出来,又渐渐变大,谷墩儿将手上的铁尺向白无常用力掷过去,白无常袍袖一卷一拂一扬,那支铁尺转了个向,飞撞在岩石上,岩石被撞出点点火花,铮然有声。白无常加快速度向公差们飘过来,跟本不似有人在背后操控或是由人扮的。这一下连胡摊手的头皮也炸了,他也不知这只无常鬼是真是假,但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胡摊手竟带头转身便逃。头儿先跑,手下的人自然也脚底抹油,这些平时在百姓们面前狐假虎威、凶神恶煞般的公差,此刻人人都争先恐后地逃命,惟恐自己是最后一个,在这挤迫的裂谷里互相拉扯着,狼狈万分,丑态百出。
一眨眼之间,公差们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吓破了胆的玲珑骰子,倒在老道士尸身旁边爬不起来。樊瑞跳下裂谷,念动真言收了无常鬼,来到玲珑骰子的跟前,玲珑骰子还未清醒过来,樊瑞先蹲下看那老道士。他不望犹自可,一望吓了一跳,这老道士并非别人,正是与他一同南行的逍遥子。只见他两眼微闭,神态安详带着一种满足感的,樊瑞也想用手去扶逍遥子,谁知道逍遥子的身体沉重非常,樊瑞挠头想了一下,忽然失声笑起来。他明白了:老道士逍遥子已经功行圆满,现在是尸解,他的元神还要回来利用这身体才能够还原成为地仙的。只是老道士给公人搬弄尸身时,把头顶上巴掌大一块地方的头发拉下来,弄成个半秃子罢了。想到这里,樊瑞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更不禁替老道士暗暗庆幸,他的修炼终于大功告成。而自己也是福泽不浅,才十八岁的人,竟有眼缘先后见到过白日飞升和尸解成仙两种奇事,这些都令他对自己的修道之心,更加坚定不移了。
在此要插一句,对于人的身体,佛、道两家的看法恰恰相反:佛家将人身称之为臭皮囊,认为修行必需脱除它,因为它是成佛的障碍,故此弃之并不足惜;而道家却认为人的肉身是小周天,与天地的大周天是相对应同时又相感应的,那也是人修炼用的炉鼎,内修外修都得倚仗它,怎么可以随便舍弃的呢!
樊瑞又想:逍遥子的尸身重逾千斤,非一般人可以搬弄,虫豸野兽也不能侵害的,逍遥子曾教授过自己武功和道法,有半师之谊,自己就在这裂谷里帮他照看几日,直待他元神归来以尽孝道吧。
想到这里,樊瑞转头看那昏倒一边的差役,玲珑骰子正慢慢苏醒过来,樊瑞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他。
玲珑骰子张开眼睛,努力地回忆刚才的一切,又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见樊瑞机灵跳脱、眉粗眼大、骨格清奇的样子,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一身道装,背着个长包袱,风尘仆仆,不似本地人。见到眼前站着的不是鬼怪而是个大活人,他的心稍为安定了一些。
樊瑞用脚重重地挑了玲珑骰子一下,喝他道:“起来吧,老爷有事问你呢。”看来,樊瑞有资格成为这世上年纪最小的“老爷”了。
玲珑骰子畏缩地坐起身子说道:“请问道爷您想要问何事呢?”
樊瑞说道:“这里是什么个所在?”
玲珑骰子回答道:“这个所在名叫四门岭,只因谷内有四处特别狭窄,就如同有四道门户一般。”
樊瑞说道:“这个谷道通向何处?”
玲珑骰子指着裂谷里面说道:“一直沿谷往西北方走约一里许,便是谷口,出了谷便可见有座天门观,是很大的一处福地,那里信众很多,长年香火鼎盛,天门观外面再走不远即是天门镇。”
樊瑞问明了地理位置及方向,心中笃定,便说道:“嗯,老爷再问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有虚妄……”他努力想了想,继续说下去,冷笑道:“你自己也知道后果的。”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确他所说的“后果”是什么。
玲珑骰子叩头如捣蒜,忙不迭口地说道:“知道,知道,小人有一句便只说一句,绝不敢说谎欺骗道爷您。”
樊瑞敲着玲珑骰子的脑壳问道:“好的,那我来问你,你等几个为何要追赶老爷来此地?”
玲珑骰子定一定神说道:“哦,是这样的,上个月有日黄昏,小人正在牙房里看胡都头与几个兄弟玩两手,忽然正当班的田德贵进来报,说上次请吃饭的那只蛤蟆模样的商人来找胡都头,正在县衙门外等候……”
樊瑞一听说蛤蟆模样的人,马上来神了,打断玲珑骰子的话厉声追问道:“那只癞蛤蟆是哪里口音的?”
玲珑骰子哭丧着脸说道:“小人听不真切,那厮该是山东那边的口音吧。”
樊瑞点点头说道:“嗯,继续说吧,后来怎样了,你有去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