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手下一停,那块被烫开的地方就开始火炽一般疼入心尖,她心想苏洛陵的法子倒挺实用,不过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于是只得埋头不停淋水,耳畔水声与捣药声叠奏,音律伏起。
过了半晌,捣药声渐息,分毫减慢,像个迟暮老人拄杖缓行。苏绾以为苏洛陵捣得差不多了,便抬头去看,却见他趴在桌边闭目,捣药的手仍似机械一样缓慢舂着。
苏绾张嘴想叫醒他,忽然有些不忍,看着那只捣药的手一点点停下来,挂在舂柱上还不肯放下,她心里酸地厉害。
苏洛陵静静睡着,数日的疲软已使他俊颜清瘦了几分,下巴青色的胡渣色如丹青。
何曾见过他如此憔悴?
苏绾想到,他可以冷漠可以淡然可以阴沉可以犀利可以玩世不恭可以狂躁可以平静,但是,怎可以憔悴?
这种憔悴与他全然不配,他虽无意气风发之时,至多也是朝她发发莫名其妙的脾气。可他始终如水一般穷极清冷淡漠的质感,是无法抹去的。
水有多种形态,固态、液态、气态。固时则冰,如他品性;流时无形,如他隐忍;气时无拘,如他变幻莫测。
苏绾心底泛酸。每个人都是一滴水吧?要不然,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面目?
她起身,跷着腿拿了件衣服想盖在苏洛陵身上,又想到已是傍晚了,寒气碜人,这样睡着指不定着凉,便扶起他往床边过去。
不知为何,苏洛陵的身子极轻,轻地——苏绾以为他这阵子辟谷绝食,没吃饱饭。
可毕竟自己少条腿支撑,到了木床那头还是累得与之一起跌进床内,直喘粗气。
一条坚实的胳膊横过来搂住她,温唇贴着她的脖子轻轻说道:“谢谢。”
苏绾惊住:“苏洛陵你……”难怪会觉着他的身子轻。
“嘘……别叫。”他一直闭着眼睛说着。
她苦笑:“睡吧。过会儿我叫你。”
“嗯……”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四十章 黄叶
苏绾仰躺望着蓝纱帐顶,横在小腹上的手臂持重温暖,淡淡散发着一股类似檀香的味道。据说这种佛香历久弥香,气味长远,能在人身上停留超过两个月。
不知是佛香所特有的凝神静息功效,还是身畔苏洛陵的规律呼吸声造成一种催眠的假象,苏绾渐渐地也闭眼睡了过去。
不过睡地并不舒服,两人都横躺在床上,四足悬于床沿,她半醒半睡之中总是顾忌与苏洛陵毕竟男女有别,不敢有所翻身或者其他动作。直到一声“乓”的玉裂瓷碎之声惊醒两人,她陡然张眼发觉出了一身冷汗,脚踝处隐痛,身子骨却硬地跟化石一样。再看苏洛陵,早已直起了身子,定定望着门口方向。
苏绾捏了捏双臂腰侧,挣扎着起身,但见屋外天色朦胧,一丝红霞惨淡映照,透露出灰红灰红的血色。
她动了动双脚,发现麻地厉害,于是又弯身捏了几下。不知道睡了多久,****血液流动不畅,麻地根本不像是自己的腿。她使劲儿敲了数下,见仍无知觉,索性随它去,抬头问苏洛陵:“见到人了吗?”
苏洛陵只手揉着眼角道:“苏墨。”
苏绾顿了一下,果然屋子里头飘着一股饭菜香,想是已到了摆饭的时辰,苏墨过来张罗。她是见着自己与苏洛陵一同躺在床上,故才惊慌离去的?
她看看苏洛陵,见他正也看着自己,陡然发笑:“二公子啊,我的名声可全被你破坏了。”
苏洛陵偏过头,小心拨着蓝色水帐:“你从没想过,这是迟早的事吗?”
苏绾反倒愣住:“你,你说什么?”
他摇头着步向外头:“没什么。我先去送高僧回寺。”
“苏洛陵!”苏绾脱口叫道,站起身子本想走过去,却没成想****还未恢复知觉,才勘站起就稳不住身子,朝他扑了过去。未待苏洛陵转过身,她便就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了,登时脸膛火热,几乎烧了起来。
“你……”苏洛陵身子一僵,想转身,被苏绾喝住,“别转过来。我……站不稳,你将我慢慢带到桌边去……”
苏洛陵无可奈何,缓慢移向桌边。
其实苏绾的腿现在沉地很,一脚下去既是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又像一根螺旋绳似地将两腿拧成了麻花儿。她几乎是死乞白赖地趴在苏洛陵背上,让他拖着走的。自知这个模样跟霸王硬上钩没什么区别,不过有些想不通,同样是腿,为何他的就比较好使!
将苏绾带入桌边坐下,苏洛陵转手点了灯,也不来看她的脸,只是一径躲在光线死角里说道:“今晚园子里搭了台子,有名怜歌舞,你去陪王妃看看。往年她最喜的便是这事,你别扫了她的兴事。”
苏绾斜眼有些不悦:“我的腿可教你包成了擀面杖,你预备叫几个人抬我过去呢?”
苏洛陵一愣:“我自会安排妥当,不要你担心。”又瞟了瞟她的腿脚,指着桌上捣了一半的伤药道,“第三个瓶子里有冰片,加入研成细粉,第五个瓶子里有香油,将这些调和成糊,涂在起泡的伤处。”这些就权作了交代,说完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