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的江宇泽总是没什么活力。
薛铮透过一种带着淡淡白雾的滤镜看他,头顶阳光刺眼却惨淡,时不时化做一条,把江宇泽切成两块。学校,工厂,酒店,草地,游乐园,路边,房间。薄雾在一切可到达的地方弥散,鲜活的江宇泽如死人般青白,他目光忧郁,眉眼低垂。
江宇泽会笑,薛铮想到他的笑,他会勾起嘴角,下一秒笑了,下一秒还在笑,他笑得停不下来,他笑得停不下来不是因为快乐,而是因为薛铮匮乏的想象。
江宇泽笑得十分艰难,江宇泽很快笑得有点诡异了,再下一秒,江宇泽的笑定格在一张证件照上。那也是他的遗照。
薛铮不发一言地翻江宇泽的东西。
“或许这些本来就是垃圾,”她忽道,“他爸没错。他们老家还是土葬,对这些有讲究。他爷爷的东西基本上全烧了。”
谢子麟道:“留下张空桌子,我才觉得瘆得慌。”
薛铮翻出自己写给江宇泽的卡片,看了一眼就撕碎了,扔在了垃圾桶里。
“哎哎,”谢子麟道,“你不是捉奸吗?不带销毁证据的啊!过几天你后悔了来找我要,我可变不出来。”
薛铮道:“我不后悔。”
她坐在江宇泽的椅子上,翻出一个装教材的大筐,里面有一摞夹好的工图。看到江宇泽大一画的钩子,她忍不住笑了。
林嘉木道:“别笑,你没看下面分数吗?”
这个明显发胖的钩子质量算上乘。
林嘉木没专心打游戏,忽然凑过来,脖子上还挂着耳机,谢子麟一把将他推开。
“去找李哥。”谢子麟赶他,“去去去。”
林嘉木叹了一口气,出了门。
“你说吧。”谢子麟靠在一边的柜子上,道,“你想江哥出轨,你最多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面前的女生一脸平静,“都行。这不是看他吗?我说了又不算。”
“你还委屈上了?”谢子麟无语想笑,“那我跟你说吧。江哥在外边跟别人生孩子了。”
薛铮抬头:“真的?”
“你自己看吧,你别问我,”谢子麟扭头走远,“你愿意信就信。”
哐当一声,薛铮把手里的书扔了下来。
“他艺不高,人倒是够胆大。”她把摊在桌子上的东西一推,书本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假的!”谢子麟转头,“逗你玩的,你也逗江哥,是吧?你这生气演得也太假了。就知道你开玩笑,你开你还开得一脸真诚,吓坏我了。喜欢什么就拿走吧,也该是你的。我出去打水。”
薛铮再翻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她收拾好自己弄掉的书,在江宇泽的位子上静静坐了一会,把手头那本《浪漫主义的根源》翻了几页。
这是江宇泽会看的书么?这好像不是江宇泽会看的书。翻得越多,想得越多,江宇泽一点点展开,也渐渐变得陌生了,薛铮没来由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恐慌,她只认识一小块江宇泽,可是江宇泽太大了。
她趴在江宇泽的桌子上,把头埋进手臂,想江宇泽拿着这一本书在其他女人面前施展魅力、装乖讨好,想他与别人调笑、撒娇、亲吻。江宇泽坍塌了,破碎了,薛铮就再也不会维护有关他的想象,江宇泽泯然众人,他和别的男生也再没什么两样,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江宇泽,江……
想着想着,里面的女人变成了薛铮。
剧情也不发展了,薛铮开始搂着他的脖子大哭。
江宇泽一定也曾这样趴在桌子上睡觉。薛铮开始轻轻地哼歌。她唱得断断续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唱歌变得和江宇泽一样烂。
“……当你的手拉着我的手,团结的力量……”
她伸手轻轻抚过江宇泽的桌沿,注意到书桌下的键盘抽屉,她随手把抽屉拉开了,里面有一本崭新的黑皮薄书,上面有四个大字——“近世代数”。
他还在学吗?薛铮从没听江宇泽说起过,她印象里,江宇泽早已解构了他的热爱。
一旁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屏幕上亮起的名字是薛一宏。薛铮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爸……妈妈。吃了。也吃了。在宿舍呢。”
“卓韬哥哥说这周末复查,找上次的医生。完了叫我给他打电话。”
“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