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璁窝在母亲房间的小沙发上,想了整整一夜,他又不是孔立文,如果一整晚的时间也只能想到赔给裴筱几身旗袍这么点东西,那今天大概也轮不到他稳稳坐在沈家的这个位置上。
其实表面上看起来,他与裴筱之间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成长环境,都好似有着天渊之别,但在那天知道了裴筱和冯吟秋的事情后,尤其是当他听到裴筱诚恳地问自己,到底该不该恨冯吟秋——
他越来越觉得,本质上,其实裴筱和自己很像。
虽然一个是富家姨太太的小少爷,一个是落魄戏子花钱买来的孩子,但在那一段物质上并不对等的童年里,他们幼小的生命中都曾经有,且仅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寄托了他们在年幼无知,最需要保护和关爱时,全部的信任和依赖。
之前就连沈璁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明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却还是总会想尽办法讨好母亲,粘着母亲;就像裴筱多少次险些被冯吟秋打死,最终也还是选择留在了冯吟秋身边。
直到现在,沈璁才算勉勉强强看清了一点点,有的人或许不像想象中那么完美,但就像窦凤娘之于他,冯吟秋之于裴筱,注定是别无选择,也无可替代的。
因为孤独,才是更可怕的东西。
没有谁是生来就喜欢孤身一人的。
在意识到自己与裴筱之间微妙的联系后,他开始相信,自己应该可以看懂,裴筱为什么不相信他。
这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裴筱的一句话——
“不想有一天为人厌弃,被像个物件似的被丢出去。”
他惊讶地发现,裴筱说出这句时的那种恐惧,自己居然是完全可以感同身受的。
当初窦凤娘毫无预兆地送他出国,并且勒令他未经同意,再也不准回国时,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发现母亲不止不喜欢自己,甚至已经受够了自己;母亲已经不要他了,要将他远远丢到一个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去。
从年少时那一段最恐惧的记忆中醒来后,其实他就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裴筱之前的决绝了;今天,若不是自己的情绪太容易就被裴筱牵动,他想,他是不会舍得像刚才那样对待裴筱的。
眼下情绪平复后,他轻轻抱着裴筱,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因为惊讶而紧紧地绷着。
他终于放下身段,抬手温柔地搓了搓对方的手臂。
“可……可是……”在沈璁安慰中,裴筱恍惚间回过神来,偏头惊讶地盯着沈璁,“这里是你的家。”
“现在——”沈璁温柔地笑笑,“是你的了。”
“那你呢?”裴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当然是继续住在这里啊。”沈璁故作轻松地笑笑,双手环住裴筱的细腰,调侃道:“怎么,裴老板这就要把我赶出去了吗?”
“别再跟我置气了,裴筱。”
他俯下身来,连日的疲惫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让他无力地将脑袋靠在裴筱的肩上,说出了可能是他这辈子二十几年来,除了对着窦凤娘以外最“软”的话。
“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裴筱连呼吸的节拍都彻底乱了,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檀香扇,旗袍,全上海所有的郁金香,鸽子蛋那么大的钻石,甚至是法租界里地段最好的房子,这些对裴筱而言遥不可及的东西,对沈璁来说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那些遥不可及,甚至值得人人艳羡的东西,对裴筱来说,也并非志在必得。
相反的,只要想到换取那一切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会让他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