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把一大叠奏章捧到了床上,一手揽着我一手批折子,因着罗帐的遮蔽灯火昏暗。
他泼墨一般的长发用一根红檀木简简单单的束在脑后,垂着头,却还有几缕发丝洒下拂在衾被上。
他把一只手伸在我的身后揽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握着当日我画王八的那枝笔。
自那日以后,他便一直用着那枝笔,笔头都快秃了他也不肯换。
“不难受,”他瞥了我一眼,手中的笔却并未停下来,“你该披件大氅的。”
我乖乖的把方才扔到一边的狐皮大氅重又披到了身上。
其实,这对我也是于事无补的。更何况这狐氅上的味儿也浓的很,虽然我亲眼看着宫女用沉香熏了它半天,可那白狐的百年修为可不是白修炼的。
先前我见那狐氅上还附着狐妖的精魂,怕君卿被它给害了,才将它讨来,加了点封印镇上去。
于我本身,此刻仅想君卿离得我远些。
天子的龙气极重,压的我透不过气儿来,可他偏生要挨我这么近,让我好不叫苦。
“我给你拿盏灯吧。”我也一直看着君卿批折子。昏暗中根本便看不大清楚,就连我的眼睛也看花了。
君卿听了我这话,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它顺手儿挂在床头的玉钩儿上,然后整了整折子,全给堆到枕边上。
“不批了?”
“不批了,该歇着了。”
平日里皆是要我催促好几遍他才肯歇下,他这人可是执拗的很,怎的今日这般识趣?
“你近来说话的口气是愈来愈无力了,明日我找几个方士来瞧瞧。”
“无用的,我……”
“我知你不是凡人,”君卿将我的头发向后拢了拢,以免挡着他直视我的眸子,“你也不是阿烈口中的画中仙。”
我有些难堪,听他这般口气,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才是。
其实,对于我是鬼这一事,我也不大乐于向别人启齿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但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你是我孟君卿的妻,我得护着你周全。”君卿抱着我钻进了被窝,手膀搭在我身上替我拉着身后的衾被,不致使它漏风。
我听了他这话,心下里有些酸涩。进宫以来,他不知为我做了多少事。对我可谓是关怀备至仁至义尽了,而我却有负于他。
何谓负呢?我在琅环里念过几本凡间志俗之物,男子弃了糟糠之妻,心有他属,这便是负心汉了。
我也是心有所属的,我的心属着谁呢?该是玄元吧。
可我不信他一心向着我,他也不信我一心向着他,就这般纠纠结结着。
原是天道命定里并无这段故事,是我二人给硬生生凑出来的,故总觉得有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第二日君卿便发了皇榜,要悬赏天下能人异士为着陆美人治病。
因着还未兴办封后大典,君卿便给了我个美人的封号。
封号便只是封号而已,其实众人皆心知肚明,我在君卿心里的分量,哪里只是个美人呢?
这下所有人都知晓了我卧病在床一事,君卿不在的时候,这景流殿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虽则此处是皇帝寝宫,可因着是我当家,故众人皆心照不宣的没了规矩,只有君卿回宫后才稍微像点样。
平日里与我好的那几个宫女太监从宫外带了些奇巧玩意儿给我,说是让我病中解解闷儿。
太后又差人送了甚多安胎药来,堆的我房里皆是药味儿,又不敢送去御药房。
阿烈因着前几日给玄元煎药煎出了兴致,便自告奋勇的帮我把这些药给熬了,故陪我的时间不多,皆是陪着那几个药罐子去了。
而玄元每每待在我这处,便负责把这些药给偷偷倒了。
“也别为了骗太后而乱服药,伤了自己的身子。”玄元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边将那药倒进了门帘边的虎刺梅中。
太后送的这药果真是好,倒了几日,连那虎刺梅的花苞也多长出了几个。
我便命人给琉璃送了几副让她安胎,也不知她作何反应,总之我这般对她也算是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