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的措词使谎言更具说服力。
汪三头上流着大汗,先是两眼发了直,慢慢地咬牙切齿起来,眼盯着地上的枯黄竹叶不吭声。
呆了一会儿,祁二痞建议他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好走了算了。红派这辈子肯定不行了,头头们都是耍弄整人的坏家伙,这不象干革命,还不如早点改正错误回去啥子事也别干了,让这些坚持干到底的傻子们给自己垫底。并说二排都有些人要走。
汪三惊疑地看着祁二痞:“哪些人?”
“真的,我儿才哄你。哪些人你别管,我也要走。”
“好!”汪三高兴了,并希望越快越好。
英雄所见略同,祁二痞笑了,将嘴靠到汪三耳边:“就在今晚上!别说,说了有人要你命!”
接着,二人象一对阴谋家和暗藏的反革命分子,观察着竹林外的动静,压低着嗓子,探讨了一些有关逃离的技术问题。
当然,仍是有唠叨癖的酒鬼讲得多'他自认为有口才,是宏论'。
比如,汪三只提议了一句:“最好不带枪,绕开敌人阵地自己回家。”便惹得祁二痞滔滔不绝了一大套,大意是:那你就傻了!那要多绕一、两百里路,加上应有的路就是六、七百里,而且还是步行。关键是不带枪直接跑回家,不仅没路费没证明将寸步难行,回去了也是红匪等于送死,即使不死将来一辈子也完了。比如他,回成都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最终还是逃不掉一个政治鉴定,装个人档案的那个机密纸袋子,谁一辈子都是钻不出去的,古今中外都一样,你不懂,你没读过高中。不管哪派搞武斗都是错误的,带走武器可以算是‘执行中央文件’,我儿哄你,是制止武斗,是立功。有功才能赎罪,这最最重要!所以枪一定要带走,没枪就等于没车票没路条、没前途!枪让联派帮忙去上交,至于他们上不上交是他们的责任了,“我们相信红色政权!”祁二痞吟笑着总结。
又比如,汪三担心“万一红派赢了就危险了。”祁二痞立即又唾沫四溅:
“放心,赢不了,两派都赢不了,我儿才哄你。你想嘛,毛主席最近讲了‘要一碗水端平’、搞‘大联合’,再打就没意思了。我们是先去实现‘大联合’!去了不当联匪就没事,哪派都不要再沾边。你我小老百姓不该搞政治,大大的上当了。”
说到这儿,两个叛徒愤慨起来,骂当官的王八蛋们的罪恶,骂“县革筹”里政治投机家们的卑劣,痛感世道是何等地不公平,仿佛惟独自己是多么地正派英明和无辜。此时,他们享受到了阴暗角落里言论自由的快乐。
突然,祁二痞好象刚想起来似的,拍了拍脑门,要汪三去找人对换站岗时间:假说明天有事,把明天上午的岗,换到今晚下半夜的二至四点。并说他和二排的那两个弟兄都已换到那个时候了,趁出来站岗的机会就走。
每班岗都是两个人,如不串通一气,是没法潜逃的,这自然便是祁二痞策反汪三的原因。下半夜的岗最难受,把自己白天的岗,与别人下半夜的岗对换,别人求之不得还算帮了忙。祁二痞早算计得万无一失。
汪三赶紧钻出竹林,找到今晚与祁二痞一同站岗的人,一说即妥。
天黑后,他俩先后将收拾好了的行李悄悄转移出屋,藏到屋旁竹林中。两人都是一个挎包和一个塑料绳编的网兜,全鼓鼓的。
除了正、副班长私人都有手表外,班里还有个供换岗看时间用的闹钟。汪三暗中把桌上的闹钟发条又拧了拧,怕它万一停了误事。
半夜两点,他俩接了岗,借着较明亮的月光,去竹林里取出了行李。祁二痞要汪三在竹林边等着,他去看二排那两个约好了的弟兄出来没有。
就要离开这些人,离开这个可怕的连队了,汪三端枪四望,竟说不清是忧是喜。
宁静的夜,月光下,依稀可见山下的公路,如灰色的带子隐约地飘向对方阵地,飘向远方,飘向久违了的家乡。路途中,河这边的地区将是安全的,可伪称去执行什么任务,只要别给沿途的哨兵答错了口令就行。向界河上游走十几里路出交战区,泅水过河,把自己的武器作为见面礼交给对方,表明自己弃暗投明的诚意,对方就会热烈欢迎,就会派车把自己监护回家了。至少,祁二痞是这样说。这家伙聪明胆小又自私,不会乱冒险的。
等了一会儿,汪三看看四周,轻轻地又摸回屋,装着在枕头下找烟。见人们全睡着了,小心地提起了机枪。
祁二痞把二排的两个弟兄带来时,只见挎包和网兜却不见了汪三。三人正在惊疑,汪三蹑手蹑脚地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提着那可恨的“国民党”的政治资本!
祁二痞微笑了,轻声赞许:
“高,实在是高!是大家去的真正见面礼。”
走了不多远,为了壮行色,祁二痞就强行掏一个二排弟兄的挎包,从中扯出人家的军用水壶,晃了晃,仰脖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几口,酒香弥散开来。他把壶递给汪三:“快。”示意汪三喝了传回那两个弟兄。当铝壶又传到祁二痞手中时,他摇了摇壶:“只剩弹壳了。”把最后两口全倒进了自己口中,擦擦嘴:“和罪恶告别。”
祁二痞肩扛长枪腰别左轮,甩手正步、昂首走在前头,象个戴眼镜的骄傲将军,身先士卒地带着土匪小队去出征。他呼着酒气,小声地唱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