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华山胜景
曲非烟环目一扫,皱眉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与我们为难?”那六人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报起了名字,一人道:“我是桃根仙。”另一人道:“我叫做桃干仙。”又一人道:“我是桃枝仙。”指着一怪人道:“他叫做桃叶仙。”剩下二人齐声道:“我们叫做桃实仙、桃花仙。”随即六人齐声笑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六兄弟。”曲非烟原本对桃谷六仙突然出手偷袭之事颇为不悦,此刻见六人拉拉扯扯、夹缠不清,叹了口气,心中略生怜悯之意,忖道:“这六人脑子不清不楚,又何必与他们为难?”摇了摇头,向田伯光道:“田兄,可有受伤?”
田伯光道:“不曾。”曲非烟颔首道:“既是如此,我们走罢。”田伯光扫了六人一眼,心道:“何必与傻子一般见识?”哼了一声,还刀回鞘。桃根仙见二人自顾自地说话,气得哇哇大叫,怒道:“你们二人可是瞧不起我们桃谷六仙么!”剩余五人齐声喊道:“看我们桃谷六仙将你们抓起来撕成四片!”
仪琳听他们说得血腥,啊了一声,叫道:“爹爹,他们……”曲非烟冷冷扫了六人一眼,忽然展颜一笑,道:“你们尽可以试试看。”桃根仙喝道:“把这女娃儿撕成四片!”他话音方落,便有四人抢上前来扣向曲非烟四肢,田伯光见曲非烟不闪不避,不由大惊,心道:“曲姑娘怎地如此托大?”刚欲出手相助,只听见四人一声惨叫,抱着手跳起老高,掌心处已满是如同火烧一般的燎泡。
曲非烟笑道:“赤蝎粉的滋味,可是好受?”田伯光松了口气,暗道:“原来她早有准备,我却是杞人忧天了。”心中却又隐隐有些失落。桃根仙怪叫一声:“妖女厉害!”六人将曲非烟团团围在中间,却是不敢上前。曲非烟目光从六人面上一掠而过,唇角始终淡淡含笑,温声道:“我虽年纪尚幼,毕竟是个女子,几位如此动手动脚,未免太过鲁莽了些。那赤蝎粉不过是小惩大诫,寻些酒水洗了手便无事了。”桃谷六仙均是一怔,只觉得面前的这女子虽是本事高绝,却偏偏又颇为平易近人,对上几人容貌亦是不露恐惧厌恶之色,便与看见普通人一般无二,顿时不自觉地心生亲近之意。桃干仙最是口快,转头向不戒怒道:“你这个和尚好生可恶,这姑娘明明是个好人,你竟骗我们对她动手?”不戒哼了一声,道:“你们可是自承留不下她?那愿赌服输,依照约定,你们便该替我去做一件事。”曲非烟皱了皱眉,心道:“仪琳怎会有这般的一个父亲?”自觉不好插手,向桃谷六仙略一颔首,径自转身离开了。走出里许,一直默然不语的田伯光忽然开口道:“曲姑娘,你为何不向仪琳解释?之前我戏弄与她,的确是我鲁莽了,但我与你相识,明明是在那件事之后。”微一沉吟,道:“不如让我回转去向她解释一番……”曲非烟脚步微顿,淡淡道:“仪琳与我不过是萍水之交,你却是我之友人、属下,亲疏之别我又怎会分不清?她既不愿信我,我再解释也是枉然。况且她信或不信,与我也无甚相干。”田伯光身躯微震,垂首默然。曲非烟淡淡一笑,道:“这世上我在乎之人,原便只有缪缪几人罢了,他人爱如何误会,便随他们去。”抬首望了望前方,道:“距华山已是不远,我们再紧赶几日,取到了东西,便可回转黑木崖了。”
田伯光微一犹豫,道:“华山上除了岳不群和他的夫人宁中则外,便再无高手,凭我二人身手,也不须畏惧他们……只是据我听传有一名华山剑宗的前辈尚在人世,却不知道他是不是隐居在华山之上。”曲非烟道:“哦?竟有此事?”略皱了皱眉,道:“那位剑宗前辈姓甚何名?”
田伯光道:“那名前辈的名讳叫做风清扬。”说到此处,竟露出了些许崇敬之色,缓缓接道:“这位风清扬前辈,昔日在江湖上名声极大,剑法亦是通神,单论剑法一道,恐怕这世上再没有人是他对手。二十多年前,华山派经过一场巨变,几十名高手均是伤亡殆尽,只有风前辈当时不在华山,方逃过了一劫,不过自后他也隐居山林,不覆江湖——当时我虽年纪尚幼,还远在塞外,却也听过他的名头。”
曲非烟沉吟道:“剑法?”右手玉箫在指尖转了一圈,淡笑道:“若当真如此,我倒想向那位风前辈请教一番。”田伯光大惊,道:“不可!风前辈或不致像岳不群那般迂腐,不过对日月神教应也是无甚好感——”曲非烟截口笑道:“莫非那前辈高人还会向我这小小女子下杀手不成?况且此去还未必便能碰见那位风前辈,田兄你实在是多虑了。”田伯光不由苦笑,侧首想了想,道:“不若我在华山周边的镇子里做下几件案子,岳不群一向以君子自诩,当不会不管。若能将此人引开,我们此去华山也不必再束手束脚。”曲非烟沉吟道:“此计甚妙,但却不可叨扰普通百姓——”田伯光笑道:“这世上为富不仁之人可还少了么?我有分寸的。”两人计谋已定,便既分别,相约在华山思过崖再行见面。曲非烟独自一人沿官道而行,三日后终于来到了华山脚下。华山既为五岳之一,却是以险峻称奇,曲非烟远远见了那大气磅礴之态,不由暗暗称奇,想到:“这华山景色如此雄奇,衡山也是不差,想来五岳中的另外三座也值得一游,若有机会与他相携游览,定然极为快意。”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
(二十一)前辈影踪
那华山栈道虽是极为险峻,不过以曲非烟的武功,却也是全然不惧,当下便挑了一条较为隐蔽的小路,拾级而上。她路途不熟,走走停停,直到天色擦黑才找到了思过崖的所在,那思过崖位于华山玉女峰之上,却是华山派惩罚犯错弟子之处,因此才取“思过”二字为名。方圆十数丈的台上寸草不生,飞鸟难渡。曲非烟刚欲提身跃上,却见一名青衫男子自那危崖上的山洞中大步迈了出来,曲非烟定睛一看,见那人剑眉朗目,身形颀长,却正是令狐冲,心道:“怎会是他?他是华山弟子,如今独身来到此处,莫非是犯了甚么过错需要受罚么?”只听令狐冲仰天长啸一声,铮地一声,拔剑出鞘,向上直指,摆出了一套剑法的起手式,曲非烟心道:“他这是要练剑了——我本想上去招呼与他,此刻却是多有不便。”江湖中人练武之时尤其忌讳他人窥视,她虽知令狐冲性格豪爽,多半不会在意,却也不愿就此上前。此时时节已是入秋,华山之上海拔又是甚高,不多时竟然落下了点点冰粒,耽得片刻又飘起了片片雪花,衬得山峰之上一片银装素裹。 曲非烟见令狐冲剑招愈舞愈快,荡得地上落雪团团飘起,却无一片沾到身上,亦不由暗暗叫了一声好。便在心旷神怡之时,余光却骤然瞥见崖壁一旁有一片蓝色衣角一闪,速度却是迅捷之极,若不是地面积雪反射,她却也是决然察觉不到的。曲非烟一惊,心道:“何人在那里窥探?华山派有此等武功的,恐怕只有缪缪几人,莫非田兄未能成功引得岳不群和宁中则下山么?”心中突地如电一闪:“莫非是田兄提过的风清扬!”当下绕过崖壁,悄悄摸了上去。只见前方一道颀长身影在雪地间一起一落,片刻间便到了山腰之处,曲非烟见那人头发花白,却是一名老者,心道:“多半是风清扬没错了,看来他当真是一直隐居在华山!看来他就住在附近,我若要上思过崖调查,不知会不会被他所阻?”一时心中颇为踌躇。她听说风清扬剑法卓绝,亦不禁有些见猎心喜,心想:“若能与他对战几招,必会令我多有进益,但若被他发现我的身份……哼,魔教,魔教!却又有几人想过,日月神教又并无什么显著恶行,为何会被江湖中人称为魔教?莫非那些所谓的正派中人偷抢杀戮之事便做得少了么?”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日月神教几代教主都是江湖中人,对江湖门派只是一昧打压掣肘,却忘记了恩威并施的道理,其余门派自然不愿看着神教一家坐大,师父虽是智谋超群,却偏偏乏了雄心……若他日我继任教主,必不会令武林中人视日月神教为洪水猛兽!”
她正思忖之际,却见前方那老者骤地一个急停,缓缓转过身来,道:“随了我这么久,还不现身么?”曲非烟微微一惊,见那老者一缕花白胡须直垂到胸际,容颜清癯,面色却是一片煞白,心道:“这位前辈莫非身体欠佳?”她被人道破行藏,自是不好再躲,自树后缓步走出,躬身一揖,微笑道:“前辈,晚辈曲非烟有礼了。”
那老者挑了挑眉,道:“我已许久不覆江湖,你们这些后辈的名字,我却是没听过啦!”神色间颇为抑郁。曲非烟微微皱眉,心道:“看这风前辈脸色并不甚好,此刻看来,却多半是心绪不佳所致。再这般下去,恐怕他时日不多!”微一沉吟,道:“这世间之人多半身负枷锁,锁钥却在本心之中——前辈又何必强将自己锁住?”那老者目光一闪,忽地哈哈笑道:“你这小小丫头,懂得甚么人生之事?不过老夫还是承你一份人情!”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颔首道:“看你身法之间颇有法度,想来武功也是不错的,不过你的身法,却令我想到了一名故人。”曲非烟不由愕然,道:“故人?”那老者目光熠熠,直直对上她的双眸,一字字道:“我那名故人,叫做东方不败,你可认识?”
曲非烟默然半晌,忽然一笑,道:“原来前辈与家师相识。”那老者面色不动,淡淡道:“哦?你便不怕我与东方不败有仇么?竟如此直言相承?”曲非烟淡笑道:“前辈目中并无恨意,更何况——”笑容一敛,肃然接道:“人生在世,有所必为,便是前辈当真与家师有仇,晚辈代家师接下,又有何妨?便是因此事身死,也不过是因为晚辈武功不济罢了,须怨不得旁人。”
那老者面露嘉许之色,笑道:“好孩子。”目中闪过一丝怀念,缓缓道:“遇见你师父,也是十年前的事啦!那时他还是日月神教的副教主,我也归隐不久,还不像如今这般耐得寂寞,偶尔还是会去到江湖上行走。”突然哼了一声,道:“甚么正教、魔教,又有何区别了?可惜我风清扬三十年前却看不明白。”
曲非烟忖道:“风前辈似乎有许多伤心事?这却是对他的身体大大不利,他既是师父故人,若能令他痊愈,却是最好。不知他是否愿意让我替他把脉?”却听见风清扬叹了一声,道:“你来到此处,可是为了思过崖上的那件物事?”曲非烟吃了一惊,心道:“他竟是知道的!莫非圣火令已落到了他的手中?”面上神色顿时惊疑不定,风清扬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几十年前的那件事,我也知晓,自是知道你们日月神教有重要物事落在了思过崖上。不过那件物事又与我无用,我又何必去寻?便是你的师父,多半也不将其放在眼中。此次让你前来,恐怕只是为了让你借此立得一功罢——你的师父可是有心让你担任日月神教的下代教主?”
(二十二)指点剑法
曲非烟不由大惊,忖道:“这风前辈好生了得!只听了我缪缪几言,便将事实猜了个十之八九。如此人物,竟而归隐在此,当真是可惜了。”索性也不隐瞒,道:“家师正有此意,不知风前辈可能就此事指点晚辈一二?”
风清扬抚须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你用何兵器?”曲非烟微微一愕,道:“晚辈习练的是剑法和擒拿功夫,不过——”玉箫自袖内滑出,淡淡接道:“平常惯用的武器,却是这柄玉箫。”
风清扬皱眉道:“玉箫?用此作为武器,倒是稀奇。”见那柄玉箫质地晶莹,圆润光滑,全无半分锋锐,哪里像是伤人的利器?点头道:“想来你是精通点穴打穴功夫了——”又扫了那玉箫一眼,忽地面色微变,急声道:“这柄玉箫可借我一看?”
曲非烟一怔,道:“前辈请便。”将玉箫递了过去,风清扬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箫身,终于停在了尾端的一小块玉瑕之上,只见那块小小的斑点色作殷红,向周围扩散开去,粗一看去竟宛若一朵小小的桃花一般。风清扬仔细端详了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果然,果然!小姑娘,你可知你这柄玉箫的来历?”
曲非烟忖道:“这柄玉箫是百余年前桃花岛主传下,莫非风前辈竟然识得不成?风前辈是前辈高人,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默然半晌,缓缓道:“这柄玉箫,是百余年前桃花岛主黄药师之物。”顿了一顿,道:“亦是晚辈的家传之物。”风清扬身躯微震,道:“家传之物?你姓曲,是了,你是曲灵风的后人罢!那你可会桃花岛的功夫?”
曲非烟不由愕然,心道:“风前辈怎地如此激动?便是见猎心喜,也不该如此!”她与风清扬毕竟还是初识,心中竟是隐隐生出了疑虑。只是片刻,风清扬便即冷静,笑道:“你看这是甚么?”抬指扣了一枚石子,轻轻一弹,只听见嗖地一声轻响,不远处的一株矮松被射了个对穿。
曲非烟大吃一惊,道:“弹指神通!”转首望向风清扬,满面惊疑之色,风清扬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在我老风百年之前竟可见到桃花岛传人!好极,好极!”他今日了却了一件大大的心事,一时之间竟是恢复了年轻时的洒脱不羁。
他年轻之时虽被称作“世间剑法第一”,却并非靠的是华山剑法之功。他乃是带艺投师,幼时曾得一异人相传了一套极为了得的剑法,唤作“独孤九剑”,相传是由宋时的一名唤作独孤求败的武林高人所创,又被宋末的神雕大侠完善了口诀而传承下来的。教习他剑法的那名异人自称为古墓派弟子,却是那名神雕大侠的后人。
当时神雕大侠曾受过桃花岛主黄药师之恩,得其相传了一套玉箫剑法和一门弹指神通的功夫,因神雕大侠携妻隐居多年,直至临终前方知桃花岛主已然去世,其女儿女婿一家亦已在战场身死,当下不胜唏嘘,因此百年之前留下训示,令其后辈传人寻得桃花岛后人,并将玉箫剑法和弹指神通相传,以延桃花岛一脉。那名异人在传给风清扬独孤九剑之时,也将此训示一并托付了下来。风清扬青年之时也曾花费了极大力气寻找桃花岛后人,却始终寻之不到,未料今日竟在华山上遇见了曲非烟。曲非烟听风清扬说了事情原委,不由心中暗叹道:“昔年多少风云人物,今日俱化作了一坯尘土,当真是可悲可叹!前生我原本自忖必死,未料竟来到了此处,今生百年之后,不知我又会去哪里?”一时之间竟是怔怔地出了神。风清扬叹道:“我原本还想将弹指神通和玉箫剑法传了给你,未料桃花岛武功竟而并未失传,我自是不必再多此一举啦!”沉吟了一下,接道:“非烟,你可想学我的独孤九剑?”曲非烟默然片刻,笑道:“非是不愿,实是不必。天下武功殊途同归,莫非桃花岛功夫练至巅峰,便不如独孤九剑了么?又何必贪多?”
风清扬愣了一下,大笑道:“你小小年纪便明白这等道理,实是不易之极!我原曾发过誓言,再不与他人动手,今日便破例与你拆拆招罢,想必你与我一战后,当在剑法一道上有所进益。”曲非烟淡笑道:“既然说了是拆招,自是算不得动手了,您这般也不算破了誓言。”风清扬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自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斜斜直指,道:“你先进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