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中军帐内,灯光未熄。清尘坐在正中,问道:“新兵训得如何了?”
座下一虬髯将军回复:“属下们抓得很紧,但是至少须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进入实战操练。现不足十日,不过刚刚适应营中生活节奏……”
“如果马上就要打一场大战,你们觉得,是用新兵打头阵,还是老兵?”清尘的眼光矍铄地扫过两旁的六个将军。
将军们面面相觑,沉吟片刻,纷纷各抒己见。清尘沉默地听着,一直没有出声。
草地上露珠盈盈,天边微亮,已近拂晓。清尘缓缓地起身,走出中军帐前,仰头望向那天幕上灼亮得启明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沐广驰默默地跟在后面,低声道:“爹不是宣恕,不能解你胸中郁积,是爹无能了……”
清尘回头,清幽的光线中,面上有种?人的白,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父亲,微微一笑,他努力想掩饰内心的沉重,却清楚地知道,可以对任何人不露声色,唯独瞒不了父亲。所以,那浅笑中的苦涩,还是刺伤了沐广驰,他怔怔地看着清尘,失声道:“你这样子,像极了你娘,我最受不起……”
“我不是我娘,”清尘决然道:“我不会认命的。”
沐广驰默然片刻:“你决定了?”
清尘的手,重重地按下了腰间的剑柄,低声道:“保存实力才是当务之急。”他仰头,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一役,是沐家军的名望之战,自此,割袍断义……”他转头望望父亲,悠然一笑,苦涩中带着一丝戏谑:“沐将军,你的义气,经过这么多年,可以放下了么?”
沐广驰沉沉地摇摇头:“真要逼我上梁山……淮王再无情,也不会象你所想的那么卑鄙吧……”
“不出五日。”清尘微微地觑了一下眼睛,沉声道:“若如我所料,今后,你便可安然放手了。”
沐广驰皱了皱眉头,不答。
清尘看了他一眼,高声喊道:“宋副将!”
“末将在!”匆匆跑来一名军士。
“传令下去,新兵抓紧集训,”清尘肃色道:“把前几日征兵中那个老人未成年的独子,叫五阳的,带过来,安排做我的侍卫,不入新兵编制了。”
“密报!”一个士兵飞奔着进了院子,直至安王睡房门外,大声喊道:“王爷,秦阶军队在秘密集结,方向似乎是知樟县。”
虽已夜深,安王却并未入眠,这一惊,飞速起身,匆忙间披上衣服,开门就问:“消息确凿?”
“约半个时辰后,大军将到岔道口,往东则去往景兴,往西则是知樟。”士兵说:“今夜无月,光线暗淡,大军行进没有执一根火把,而且马蹄裹草,因此探子推测秦军是去沐家军属地知樟偷袭。”
“速速通知将军们到书房商议。”安王说着,一抬头,就看见刺竹和肃淳已经穿戴整齐过来了,于是问道:“你俩动作咋这么快?”
肃淳刚要回答,刺竹抢先回复:“肃淳一直在城墙上观望,见探子匆忙进城,知道出大事了,赶紧叫我过来!”
安王急匆匆往书房赶,肃淳一把拖住刺竹,压低声音问道:“明明这几天都是你在守夜,今夜也是你叫醒了我,怎么要那么说?”
刺竹默然片刻,轻声道:“王爷决定建议皇上让初尘易嫁,你怎知世子之位不会易主?”
肃淳默然了。是的,王爷立世子并非一定要嫡子,而王府中那几个有儿子的夫人,娘家也来头不小,基本上都是朝廷各大要员的背景,相比之下,自己并没有多少优势,如果父王要把对自己刻意的栽培换成其他弟弟,他也无可奈何。所以,刺竹作为表兄,一定会尽力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以博父王欢心。
真是用心良苦啊,肃淳叹息一声。当世子,世袭安王爵位,是母亲和赵家的心愿,他不能放弃,不单单是为了母亲,为了赵家,更是为了自己。作为王爷唯一的嫡子,如果不能成为世子,将是莫大的羞辱和毕生的失败,他将无法为人。因此,除了当世子,他没有想过走其他的路,当然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王爷,秦军偷袭苍灵渡,对我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消息了!”将军易奇第一个发言,黑圆脸上眉飞色舞,喜滋滋难以自禁:“第一,我们可以等待沐家军求援,这回,他们归降是铁定了的!第二,我们也可以趁机偷袭,一举夺了苍灵渡!这样,淮王不但要失了沐家军这一臂,更会伤了另一臂的秦阶,我们便可一鼓作气,直入淮南!”他豪迈地一挥手:“自此,天下已定!”
于是有人摩拳擦掌,舒心地笑将起来。
安王环顾四下一眼,慢悠悠地说:“你们似乎,太过乐观了——”
他眼光一转,越过刺竹,直面肃淳:“你说。”
肃淳沉吟片刻,回答:“沐清尘心高气傲,要他此刻归降,可能性不大。我揣测他,宁可兵胜而降,以居功自傲,也绝不会兵败求援,自贬身价。”
一丝清浅的笑意滑过嘴角,须臾不见,安王威严的声音传来:“刺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