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父亲也就那样,但对母亲观感极为复杂,算是怨多于爱,因她实在不算是个合格的母亲。
本以为她心性如此,更看重名利而非家庭,可又听人说堂兄贞吉幼年时养在她膝下,她比贞吉的生母还要温柔细心,以至于贞吉对她的依恋远胜他人,哪怕后来随母去了庆阳,每逢年节也不忘致信问候送礼请安。
后来他总算明白了,他原本也有个好母亲,但世道夺走了她。女人本该安于家室,相夫教子,而非抛头露面,一心扑在公务上。
就因为女人做了皇帝,这才助长了女子为官从军的歪风,但凡有识之士,就该拨乱反正,还后世清平。
“阿霁的路还很长……我把她托付给你……安徐,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以后要互相扶持,互相照应。”谢珺的声气越来越微弱,崔迟心下哀恸,紧紧握着他的手含泪点头。
这一年的元日家宴临时取消,京中忽然人心惶惶。
大将军府外车水马龙,文官武将皆光明正大地往来于此,有的想探听消息,有的想借机攀附,更多的人只是跟风。
而通义坊的谢家老宅则门庭冷落,谢青阳刚一回府便命人谢客,连朝服都不及换下,便匆匆去往后堂面见姑母谢梅英。
“叔父军旅出身,又常年锻炼,身板向来硬朗,去岁离京时还神采飞扬,怎么突然就病入膏肓了?”
“你是怎么想的?”谢梅英问。
“听说令仪公主开府后,郡王那边的臣属多有怨言,侄儿推测,会不会陛下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使计,想逼出那帮跳梁小丑,好一网打尽。”谢庆阳道。
“天心难测,也不无此种可能。”谢梅英沉吟道:“青阳,你当明白,咱们今日之荣辱,皆系于陛下一念之间。她推恩于谢家,并非我们对朝廷有何功绩,而是想扶植我们,让你三叔不至于显得孤立无援。若他真有不测,那我们在洛阳的好日子也……”
“姑母,情势不至于如此恶劣吧?”谢青阳忍不住叫道。
他如今位列九卿,统率虎贲、羽林二营,皇帝在宫则镇守京师,皇帝外出则充当禁卫,身份举足轻重,哪可能完全是仰仗叔父得来的?这让他觉得既屈辱又愤恨。
“做最坏的打算总没有错,趁着你还大权在握,快设法把槐序和素商两家送出京,让他们连夜回任地,一刻也不要耽搁。至于几个姊妹,她们虽姓谢,可都已出嫁,按照本朝律例,当不会受到牵连。”谢梅英有条不紊地盘算着,“等做完这些你就进宫求陛下,无论如何要面见叔父,你们是亲叔侄,陛下没有理由阻止,除非另有隐情。”
谢青阳虽已近不惑之年,但对姑母仍敬重有加,一如幼时,心头虽有异议,却还是一一照做了。
阿霁坐在午后斜阳里,手中捧着卷昏黄的画轴,浅金色的光芒在陈旧的绢面跳动,晃得她有些眼花。
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她正乘肩舆往朱雀坊去,天气也是这般晴好……
窗外燕语呢喃,惊破了回忆。
她醒过神来,抬眼看向对面。
谢珺倚在隐囊上,以手支额,神思恹恹,时不时抬起眼角,朝窗外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