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莞尔,要不是身无分文穷得只剩下艺术灵感了,她还不舍得把这个送给三夫人呢!梨花还没走的时候就告诉她,她的钱箱里只剩下了二两银子,而这二两银子还给西月付了药费。
不可能,她怎么这么穷?!堂堂顾学士家的小姐,怎能身无分文?!
梨花却告诉她,流芳把每月的例银都送去城中的美媛堂,都花在洗脸洗手洗澡化妆所用的香脂香膏香粉上面了,到现在还欠着美媛堂三十两银子……
一个小姐每月的例银只有二两银子,而顾流芳每月向美媛堂光顾最少有五两银子的美容品。流芳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具身体的皮肤如此的娇嫩白皙,也忽然明白了过去的流芳必是因为貌不如人才想尽美颜之法。
美容美到负资产,也真亏了她了!
“小姐,这是什么?”正收拾着衣橱的西月捧过一个铁盒子到了她面前。
流芳两眼放光,蓦地激动起来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宝箱?可怜的顾流芳还是剩下了些东西给她,让她不至于一贫如洗的,她想。
盒子沉沉的,是珠宝?是银票?还是银锭子?首饰也成,可以典当。
想到这里,铁盒上的那把小锁也不算是什么障碍了。撬吧,撬不成便用石头砸吧,总有一种方法适合它的。于是这盒子的锁被暴力地弄掉了,流芳屏住呼吸掀开了铁盒。
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扉页上写着:汀兰纪事。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不是吧!流芳失望地拿起那本册子,更失望,下面没有夹层,拼命地甩着那本册子,也没有什么银票掉出来。
“西月,你说我是不是很霉?”流芳对天长叹。
“小姐当然很美。”西月认真而肯定地向她点头。她一开始也觉得六小姐姿色平庸,眉毛是秀气但是不够秀美,眼睛不算小但是睫毛不够长,鼻子也挺直但是不够俏,唇色红润但是离丰润少了一分,但是一天天的看,她又觉得六小姐很耐看,因为她的表情总是很丰富,眼睛里总是闪动着灵气,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两个小梨涡一现一现,清秀雅致而不失甜美,那脸容竟是无比的生动。
对于西月的评价,流芳只是更沮丧了。西月去准备晚膳,她的晚膳一直都是在汀兰阁用的,从不跑去大厅凑那个热闹,特别是她伤了手之后,更以此为理由少跟顾千虹她们碰面。
过去的十几年,流芳,都是这么寂寞的吧。
在府中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娘亲,惟一的父亲终日忙于政务,还要应付四房妾侍,这么长的一段冷冰冰的日子,她终是熬不过去了吧,所以才会溺水。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了,耳环只是一个借口。
晚饭过后,西月出去洗衣了。流芳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于是便去翻看那本汀兰纪事。
一页页都是蝇楷小字,密密麻麻地布满发黄的宣纸,昏暗的烛光下,时间缓慢的流逝。翻至最后一页时,流芳才惊觉自己的泪,竟淌了一脸。
八岁那年的秋天,她见到了他,他苍白而俊秀,一身黑衣站在梧桐树下,眼里的忧郁是那样的深不见底。她的心弦忽然似被拨动,心底的寂寞竟发出了一声共鸣。
可是他只望了她一眼便擦身而过了。
她从此想尽千方百计去遇见他,她不知道这就是爱,她只知道她很寂寞,想要找一个可以温暖彼此的人,是朋友,或是其他,她并没有想得很多。
她只是单纯的以为,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就可以消融冰雪。
她在姐妹们的嘲笑中过了几年,所有的人都能看见她对他的痴。她知道他的一切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经过哪个院子走到哪个路口,他对她客客气气的一声“表妹”会让她甜入心扉。
他对音律有天生的早慧,她却是天生的迟钝。然而为了让他瞧得起她,她磨破了十个手指头也要去学琴,汀兰阁中喑哑不成调的音符终于变成了流畅的乐曲,他也只是淡淡地赏了一句“笨鸟先飞”就走了。
她终于忍不住流了一夜的泪。
然而在她想要狠心剪断自己的情思时,他却遣人送来了一管箫和一具琴。
于是她终不能断。
他十五岁那年的生辰,在繁都的论乐大会上语出惊人并即场吹奏了一曲《江梅引》,技惊四座,从此声名大噪,繁都女子无不倾心。他也从此常常出入繁都的秦楼楚馆,赢得风流薄幸之名……
他以前很少笑,但是她觉得他很真实;他后来似乎变了一个人,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带着几丝邪气,风流外露。
她却固执地以为,一个人的心性是不会变的,她仍感知到他心底的寂寞。
可是,他在中秋赏月之夜,当着园中众姐妹的面冷冰冰地对她说:这么多年还没有缠够吗?我腻了,烦了,你不就是要一个结果吗?那我便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她泪水落了一脸。为什么,要过了这么多年才告诉她,他不喜欢她!
为什么?他笑着搂过一个姐妹,说:既无美貌又无风情,你怎么就觉得我会看上你?
园中的姐妹们大笑,她默默地转过身去,回到了汀兰阁。
碎了的心还能捡得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