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一向是顺从的,别人说什么,即便她不愿,为免惹麻烦,为免被嫌弃,她也会乖顺接受。
她也从不敢要求别人做什么,即便是祈求,她也开不了口。只有在桃皈观里那个人,让她渐渐生了胆子,对他使性子,对他耍脾气,对他哭,对他絮絮碎语,对他斥骂,对他又踢又打……
叶梨站在坡下默默无言,玄虚道长再三催他回道观,她抬脚要走,却又转身站定,低声道:“我在这里再呆一会。”
过了会,有道长查看了绳索的动静,对玄虚道长说:“应当已经过去了,后面的路如何,咱们就无能为力了。”
玄虚念了个道号,手握青龙诀,口中念念有辞。叶梨知道这是祈念江河平安的,忍不住也跟着默念。
诸位道长要回道观,再三劝说叶梨,她只得跟着上去,却驻足在观景台不肯回去。天刚麻麻亮,这个时辰果然雨很小,风很静,叶梨闭目,把至尊三清南北五祖等所有能记起的仙师圣号全部铭念了一遍,直到小道童来叫,说四喜在找她。
进了侧院,才知四喜找她,只是要说,兰公子已经退烧了,呼吸亦好了很多,方才醒来,还问起叶梨。
叶梨去看过,果然兰九脸色恢复了惨白,和初初身体不适时差不多。她又忍不住想,或许,昨晚兰九只是发烧,并不需要去拿药。
这念头让她羞愧到不敢再呆在兰九房内,于是又回了自己房间,开始熬下一顿的药。
熬着熬着,就发现李茂仍好好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叶梨喊了声“李茂”,才发觉自己竟是在打盹。
对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熬好了药端去兰九房里,兰九已经醒来,催着她出去,说:“你别老是来。六小姐又不是我的丫鬟,这些事不用管,在这里本就过的不好,六小姐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叶梨想着她该说些贴心的话,却如何也没心情说,很生硬地道,“好好喝药”,就低头默默走了出去。
雨已经比凌晨时大了些,叶梨心里慌地不行,她细细回忆上山时是如何艰难,想起李茂紧紧拽着她,两个人不慎同时摔倒,皆弄了一身泥。又想起那夜在仙人洞里,她窝在他怀里,一闪念想:若是忽然山石滑坡得厉害,堵住洞口,两人被埋在仙人洞里出不去,该当如何?
要是过后再被人挖了出来……
待到了半早上,雨又大到开始如同瓢泼,叶梨撑了伞,一出道观却就被吹得东倒西歪。她贴着门廊勉强站住,入目皆是浓暗急雨,什么都看不到。
忽地又想起在仙人洞的疑虑,喃喃自语:好生不体面。
快中午时,四喜找了出来。叶梨唬了一跳,忙问:“你家公子怎么了?”
四喜笑着道:“公子好着呢。道观的饭送来了,公子听说您不在,急得很,让我找找您。”
叶梨忙道:“我没事,就是在院子里呆得闷了,出来看看。你快些回去照顾兰公子,莫要留他一个人在,万一急需找你,可怎么办。”
四喜应下,却不走。叶梨只得同他一起回院子,听他一路絮絮。
“公子听说你昨晚照看他,骂了我一顿呢。我家公子只怕劳累到六小姐。”
“公子睁眼就问六小姐如何。好似生病的不是他,倒是六……呸呸呸!我不会说话,六小姐莫怪我。”
叶梨一路努力,终于在见到兰九时,挤出一点笑容,碎碎问了他几句。
这日里,叶梨熬了好几锅药,来回侧院和碧霞观大门好几次,又问了观里的道长和道童,却没李茂下山的任何消息。她忐忑难安,与兰九闲话时,都愣了神。
一直到了晚上,李茂原本住的东厢房仍然房门紧闭,叶梨嘱咐好四喜,兰九若有不适立即来敲她的门,就进房间关好门窗,在塌上打坐,诚心诚意念了十遍慈尊莲花平安经。
夜已经深了,昨晚叶梨便没怎么入眠,如今却仍然毫无睡意。她在室内轻轻踱步,忽然发现,穆川那日带给李茂的衣服,还放在她这里。
她那日坚决不穿,李茂也不要,还生了气,她有些怕与他更多厮缠,就索性也不再坚持还,弃在了一旁。
并不是新衣服,明显是已经穿旧的,因而她更不该穿。虽是特殊情形,她也不想与他再有这些关联。可是今夜,摸着有些熟悉的布料,以及袖子内侧不起眼处,绣着的一个熟悉标记,鬼使神差,就换下身上的衣服。
倒也不是第一次穿李茂的衣服,仍然是比做道场时披的仙袍还要大的多,但是干燥又细致,很是舒服。
自然是舒服的,之前穿的,可是脏衣服。
叶梨为自己寻到了理由,就伏在了床上,然后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面。
在桃皈观里,若是李茂夜里在,她就喜欢这么蜷在他怀里。她喜欢贴着他,喜欢被他抱着,紧紧抱着,一丝儿缝隙也没有,总是想要拥抱的那一刻永远不逝去。
叶梨忽然想,即便重来一遍,她仍是舍不得,李茂待她的那些亲密和柔情。
默默淌泪,又用李茂的衣袖为自己拭去,想起那时,李茂说:“小道姑怎么这么爱哭?”
她反驳道:“我哪里哭过!”
李茂就一边为她拭泪,一边憋着笑道:“可以,可以。小道姑说自己不爱哭,那就是不爱哭。”
于是叶梨细细回想,竟是真的。她现在真的爱哭。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