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一辈子在乡下,在矿下,从没机会去体会气质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现在,他看着身边的小伙子,却有种感觉:仿佛气质这个东西,就是他这个样子。
明明他和所有矿工一样,被熏得黑黝黝的脸,身上的衣服也是残旧不堪,吃饭的时候大家一起围着大锅灶抢野菜吃,在矿下被烟雾熏得眼睛里流出眼泪时会用脏脏的手去擦。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眼睛。
他的眼睛很明亮,仿佛永远不会暗。看到里面,甚至有种纯净感,旺盛的穿透力,可以灼伤一切黑暗,亮出光明。
余叔忍不住再问:“娃,你真没读过书?”
“莫有啊,”他笑着回答,说话的时候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汗,整张脸黑一块灰一块的,像只流浪的小野猫,“俺娘怕俺出来干矿工遇到危险嘛,所以就问了从城里回来的人,教了俺一点事。”
“哦,这样。”余叔点点头,心想这么好的娃,在这里挖煤干苦力真的可惜了。
正想着,余叔又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周围熟悉的矿友连忙拿出药,混着不多的水给他喂下去。
小伙子拍着他的背:“余叔,你要小心哦!老咳嗽不好,去医院看看吧。”
“老毛病了,没啥,去煤矿医务室看过好几次了,医生说没啥。”
小伙子想了想,问:“那对肺部照了X光了吗?”
“有,好像是照过一次……”
小伙子不说话,沉默了一阵,忍不住道:“余叔,有空了我再陪你去检查一下吧,可能是矽肺病,一期的话还好,如果是三期,那就麻烦了。”
余叔楞道:“矽……矽什么?”
“矽肺病。这种病是矿工的职业病,主要是因为吸入了大量的粉尘造成肺部病变。分为三个等级:一期矽肺病只要治疗及时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到了三期生活不能自理,如同废人,而且容易并发其它肺部疾病,最终因为呼吸衰竭而导致死亡。”
余叔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娃,你……”
小伙子忽然醒悟,干笑着摆了摆手,“也是俺娘告诉俺的啦!”
“……”
余叔想,这娃的娘懂得真多,一定是个传说中的知识分子哦。
终于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为了工作效率,工头把饭直接从升降梯上送下来,吃完了大家继续接着干活。
小伙子忍不住嘀咕:“一天干活十五小时,严重违反《劳动法》……”
工头狠狠地抽了抽手里的皮鞭,矿下的尘土顿时四处乱飞,清脆的皮鞭声让每个人都瞬间提心吊胆。
“你、就是你!刚才说什么?!”
余叔倒抽一口气,忍不住替他辩解:“这娃是新来的……王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位叫王哥的工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伙子,恶狠狠地骂道:“让他自己过来说!”
余叔担心地看着小伙子,暗中捏了捏他的手,意思是:这个人不好惹,你别让自己吃亏。
小伙子果然很懂得做人,立刻笑开了,“王哥……对不起啦,是俺不懂事……俺其实就想问问,俺的工钱……”
又是钱的事!王哥瞪了他一眼:“你!今天不用给我吃饭了!敢吃饭老子废了你!”
说完,又甩了一鞭子,扬长而去。
王哥刚走,小伙子就忍不住‘呸’了一声,立刻被一群人捂住了嘴。
“5555555……”他忍不住挥舞着双手,“……你们、你们要憋死俺了……”
余叔和众人放开他,叹了口气。这娃,差点闯了祸都不知道。
小伙子走过去,刚拿起饭碗想吃饭,立刻被人抢走了碗。
“还想吃?”余叔骂道:“他们会打死你!”
小伙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委屈的声音响起来:“可是、俺好饿……”
干了七八个小时的重体力活,还不给口饭吃,当年皇军什么样啊!
“真的不能吃,”余叔叹了口气,“王哥是得罪不起的。”
“为啥呀?”
余叔神秘兮兮地凑近他的耳朵,“以前有人得罪了他,想要举报他,去告他,结果被他……反正再也没有回来,连带着来调查的记者,听说也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