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得慌,连忙赶回去,韩奶奶正和二少爷在屋里说话,我端出菜和粳米粥,就听见头顶的房梁上一阵“窸窸窣窣”老鼠跑动发出的声响,我抬头一望,果然就有两三只拳头大的老鼠影子在梁柱边吱溜一下不见了,但另一边的屋檐里又传出另一串“吧啦吧啦”老鼠脚爪踩着木头奔跑过去的声音,韩奶奶疑惑地走出来张望:“吓!今日听到好多回了,都从哪冒出来这么多?”
我搭腔道:“厨房那边也有,打死好几只了。”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乓当”一声,我和韩奶奶立刻出去看,是外间那个小灶上热的茶铫子翻了,梅茶洒了一地,几只老鼠受了惊吓,四散而去,韩奶奶气得跺脚:“吓!这些畜生!”
我收拾起茶铫,院子里骤然刮起一阵旋风,我知道是那只凡人肉眼看不见的黑色大鸟又飞回来了,它张开双翅的影子像乌云一样笼罩了半爿院子的上空,我站起身朝外张望一下,自从上回井龙神荼夼醒来的时候,它曾凶恶地攻击过我们,但那之后倒没什么特别动静,时而消失几日,时而飞回来盘桓两天,又不知去向。这会儿,它好像十分烦躁,不断直着嗓子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翅膀不断扑动,吹得院子里的树枝乱摇晃。
韩奶奶是看不见那只大鸟的,她骂完老鼠又埋怨老天乱刮风,不把院子里的花草都连根拔不可。
我把怕吹倒的器皿都挨墙放好,就看见方才那两个扫院婆子走来,说是到各院子来帮忙逮老鼠的,韩奶奶就指给她们有老鼠的地方,我回到屋里,二少爷端着碗诧异地说:“那只大鸟看来有些异常之处?老鼠也突然间多了起来,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方才看见的奇怪女孩儿以及那忽高忽低跳动着的藤球,张嘴正想说这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猛地从外面蹦进屋里,就挨着我的裤子边过,我下意识以为是老鼠,吓得差点叫喊一声伸脚去踩,但只听“咕呱”一声,原来是翻着两个大白眼的癞蛤蟆跳进来了——
二少爷看见它便站起身:“是鱼?大冬天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这只癞蛤蟆就是井龙神荼夼的使者,它的真身本是一条鱼,夏日里它总会化身成一只癞蛤蟆的模样在这带院子里出没,但进入冬天后,就现身极少了。只见它“咕呱”地叫了几声,似乎有点着急地在地上来回蹦了几转,我疑惑地跟二少爷道:“它这是怎么了?”
屋顶的瓦片突然一阵“哗啦啦”地脆响,不少瓦片顺着屋脊滚落,我们以为屋顶要塌了,吓得都一猫身子,但还好屋里没什么东西掉落,我赶紧走出门外看,韩奶奶还和两个婆子在院子里找老鼠洞呢,听到屋顶的动静也都朝这边看,韩奶奶望着屋顶赶紧招手示意我别出来,并喊道:“月儿别出来,小心砸破你的头!”
我看不到屋顶的状况,便问她:“奶奶,屋顶上怎么回事?”
韩奶奶和两个婆子下意识后退着:“有个旋风在上面刮起来了,瓦片都被它掀起来!”随着她的话音,又有几块瓦片不断往下滑落,砸碎的瓦片四下飞溅,我仍担心地四下张望,还好草丛、台阶四周都看不见乌龟的踪影,我缩进屋里,不少灰“稀稀拉拉”地往下掉,二少爷把鱼变的蛤蟆拿在手里,跟我赶紧又进了里屋书房,还好屋顶的动静很快静止了,想是那只大鸟已经飞开,我和二少爷面面相觑,二少爷怀里的鱼这时挣脱他的手蹦到地面,我俯身端详着它:“鱼是不是想来告诉我们关于那只大鸟的事?那只大鸟是怎么了?”
屋外又传来韩奶奶和那两个婆子的声音,她们在张罗着清扫碎瓦片和去找修瓦顶的工匠,我回到外屋,桌上的饭菜二少爷才吃了几口,现在都已经被屋顶掉落的灰土弄脏了,我心痛着浪费的东西,一边收拾起来,又拿出方才在玉灵那里得的桃三娘做的菊花饼:“二少爷,您先吃点菊花饼垫垫,我这就去厨房给您重新做来。”
寒冻的小雨已经停了,我提着脏饭菜回到厨房去,李嫂他们不知是不是都忙去逮老鼠了,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我看灶里的火星将熄未熄,便连忙加进两根柴并把它拨旺,回头一看,桌上被撒了灰的脏饭菜四周围了几只老鼠,我急得拿烧火棍就去赶它们,忽然耳畔就听门外边飘进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不许打!”
我一愣,扭头去看,门外一个人也没有,我狐疑地走出来四顾,还是没有半个人影,难道我听错了?一挪脚步,就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又是那只诡异的藤编球,正被我踢得往前滚去,我顿时感觉后脑勺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这青天白日里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人,以及这神出鬼没的藤球……绝对是出了妖怪了!
我后退一步,脚跟碰到门槛,一只老鼠正爬出来被我碰到,发出“吱”一声,然后紧接着好几只大小不一的老鼠就在我的脚边蹿过去,我吓得赶紧跳开来大叫一声,哪知身后撞在一个人身上,我回过头一看,又吓了一大跳——
早上见过的那个粉雕玉琢般标致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也一句话没说,只是慢慢俯下身去捡起那只藤球,我心里疑惧丛生,张了张嘴又没敢作声,她捡起球后,却抬头望着天出神,我不禁也下意识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即使我的眼睛不能看得十分真切,但那只狂躁大鸟犹如一股盘桓旋风般在天空里打转的展翅飞翔身影我还是依稀可见的,她和那只大鸟有什么关联么?我脑子里正转过这个念头,就听得麻刁利拉大了嗓门的声音:“哟!小月姑娘在这儿呢?”
我回过神来,眼前那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已经不见了,麻刁利和另一个严家的小厮从那边走过,他每次看到我都会这么流里流气地朝我打个招呼,我便礼节地朝他笑笑,连忙低着头跑回厨房去。
韩奶奶监督催促着瓦匠们,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就把屋顶修补好了。
我在院子里假山、水塘到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乌龟小武,不禁有点担心,晚间冻得滴水成冰,它能爬到哪儿去?
三、五结队的老鼠则愈发张狂地在屋檐边角等处蹿来蹿去,北风“呼呼”地吹着,所以它们都想躲进屋里来吧?但韩奶奶在临回去之前,就带着我一道拿布头堵住了屋里一切可能进老鼠的缝隙和空档,因此它们也只能在屋子外面的四周围转悠。
少爷一直咳嗽,喝了热姜茶也不顶用,我在炉上给他热着一小罐银耳汤,听外间老鼠“吱哇”乱叫的声音,不禁有些心惊胆战,总觉得心里一阵阵按捺不住的不祥之感。
戊时一刻左右,就听屋顶上风势又渐渐大起来,瓦片有些轻微的震响,我恐慌地到屋里对二少爷道:“那大鸟飞回来了?”我的话音刚落,脚底下的砖地里“咕噜噜”像是有一股湍急的水柱流过的声音,我吓得赶紧低头看脚下,倒是什么也没有,但那明显的感觉就好像人站在河面的桥上,脚下感触到水流的激荡,十分真实。
“是荼夼睡醒了?”二少爷又惊又疑地站起身。
屋外似乎又刮起了旋风,上好闩的窗户开始震动,我到窗前隔纸听了听,分不清是老鼠逃跑的尖叫还是草木吹得乱晃,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开窗朝外看,回头求助地望着二少爷,他拿着书立在那,也是不知该怎办好。
“莫非那个女孩子有什么……”我兀自嘀咕了半句,二少爷听到就问:“谁?”我便如实说了白天看到的情形:“但她看着不像坏人啊?”这话出口,我又后悔了,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的好坏,哪里能用肉眼就一下子分辨出来的?
“稻儿叶青青、稻儿叶黄,桂子儿落花树娘娘……稻儿叶青青、稻儿叶黄,米粒儿落花树娘娘……”幽幽的歌声就像寒气一样,毫无征兆地从窗棂、门缝间渗进来。
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歌声,还有藤球拍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的声响……不知是不是错觉,屋里也骤然冷了,原本烧得旺盛的炭盆里火星的红光迅速暗淡下去,我紧张得指尖发凉,望着二少爷,他起初也是一阵错愕,但很快他就用手放到嘴边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上方,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屋顶上就听到大鸟拍打着翅膀降落的声音,巨大尖利的鸟爪不知又踩碎了几片瓦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