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趋于平静,我们在黑夜里并排躺下,世德的手摸索到我的手,然后握住,安静下来。我一直喧嚣的头脑也安宁了,没有各种思想与思考,暂时变得空无。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说,只想这样懒洋洋躺着不动,能够多久便多久。
然而不过片刻,房内亮起来,虽则光线不刺眼,却也终究是亮起了一盏床头小灯,我要求的黑暗退散了。世德捻亮灯,起来,下床,却不是去喝水或淋浴,而是拖拽我起来。
被他拉到落地镜前。
我修长,苗条,骨架很窄很纤细。身后的他健壮,全身上下都是肌肉,充满雕塑感。同样赤裸地站着。
“宝贝瘦了。”
他观察着镜中我的影像,手放在我的腰间,两只大手几乎快能够合拢。
一点点怜惜,但他是愉悦欢喜的。他喜欢纤细。尽管原本我在常人眼中已属“很瘦”,但挑剔如世德,尤其他对自己身材管理如此严格,以致对待别人的身体也颇为苛刻,总觉我还有增进和更优空间。如今,连我腰腹上仅有的一点脂肪也消失了,呈现出清晰的腹肌线条,整个人变得更加紧致。
“你也是。”
我同样望着镜中,发现他的肌肉小了些。大约一天一餐的后果。
“不是不喜欢太大块的肌肉?”他微笑,捏我。
“可是,已经习惯了啊。”我说,却并不十分惋惜。
以前,是太健壮了些,夸张到只宜出现在画面上,日常生活的任何场景都是强烈的违和与突兀感。反而小一些更符合我的审美。
他的手滑向我的胸,从下缘拢住,“啊,小了一点。”他嘴角向下弯下去,“不喜欢。”
我耸耸肩,“既然瘦了,必然会有后果。”
想瘦哪里就瘦哪里,想哪里丰腴就哪里丰腴,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美的事吗。
“好可惜。”
可惜?我不觉得。他不知道70d的内衣有多难买。
“我倒宁可再小一点,最好不用穿内衣,两个胸贴便可出门,平胸穿衬衣十分高级。”我说。
“我才不要和你做兄弟。”
我摇头,我们不同审美。我会觉得女性胸部太大显得粗蠢,尤其穿衬衣时极其难看,犹如壮硕的奶牛,反而平胸穿什么都耐人寻味,十分上镜。而世德的审美几乎堪称畸形,高挑纤细还要胸大臀翘,现实生活中哪里去找。
拍过无数人、见识过各式俊男美女后,我得出一个总结:就女性而言,大概率上,凡是身材高挑的基本少有胸臀丰腴,反而身量矮小的通常前后围饱满鼓胀。就仿佛,造每个女人时的用料是固定的,譬如同样一块橡皮泥,捏一个高挑的人形时,橡皮泥更多被用来拉长,于是就没有足够材料增添局部;捏一个低矮的人形,材料多出来,只得填补在各处,于是就是一个矮墩墩、有着沉甸甸胸臀的女人。
但懒得和他说这些,于是只笑:“不,你没什么可能和女人做兄弟。”侧身抚摸他,“你的胸这样大,许多女人都未必及得上你。”
“还真是。”他做一个健美的动作,胸部肌肉立刻集中、绷紧。
他的视线聚焦在镜中的自己身上,犹如那喀索斯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对自己的身体是多么自信啊。
站立许久,我累了,想要走开,却被拉住固定原地。
世德低头亲吻我的肩膀,脖颈,后背,每亲吻一下都抬头望向镜中,看他自己,也看我的表情,然后再亲下去。我被转过来面对他,我们侧对镜子,他吻我,先是嘴,然后脖颈,胸,腹,一路向下……这一次不再望向镜子,只是不住抬头看我。我向后仰去,一面忍不住扭头去看镜中景象,被身体与视觉双重的愉悦强烈刺激着。
是我,最初是我,想要看到欢爱时的他和我,于是对着镜子。然后是他,对镜子上了瘾,随着我们的移动与战场变动每次把落地镜搬来挪去,仿佛没有镜像的对照便不能造爱。
我们都是视觉动物。我的职业即是依靠视觉捕捉一切美,世德则出于男性的本能。
通过镜头观看改变了我的观看方式,镜头的狭隘视野使得我在某些时刻反而更贪婪,想要看到更多,看到事物的全貌,不能有一点细节的减损。“某些时刻”,是那些我觉得完美、美好的时刻,没有什么需要遮挡、盖住、掩藏,所有一切都必须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给我的眼睛观看。
以往,世德只满足于眼前视线所及一切,身体的局部,对象的局部,他只需要这些局部够美、只需要这些局部的刺激就够了。然而我要看到更多,看到全部,在我们之间介入、置入了镜子。视觉动物如他,即刻领悟新观看方式带来的快感与乐趣,他的视线忙碌,一刻不停地在镜像与现实之间游移,看我,看他自己,看身体的局部,看我们整体。然后依据镜中的参照画面,不断地调整摆布着现实。
我被任意拗成他想要的曲线与弧度,以满足他的愉悦与审美。
世界即运动,而最美的运动即是这伟大的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