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人建议我做个展。”
我一边在群里欣喜地告诉大平和梦露,一边抑制了小小的失落。以往,任何好消息、有趣的事,都是第一时间与世德分享的。然而如今……
并且,现在世德若听说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我竟一无所知。
此刻我才意识到,他并非现在才不关注我的工作,其实一直以来,他似乎都不怎么关注。甚至回想起来,他应该也并不知道我热爱摄影,大约以为只是我的工作。他没有像Ray这样问过我为什么喜欢摄影,也从来没有和我谈论过有关摄影和摄影师的东西。我怀疑在他脑海里甚至不认为我是一个摄影师,否则为什么在说起拍私房照时他说找个摄影师来拍?好像我不是一样。仅有一次他似乎为我的职业自豪是和他回家那次,当爷爷问我是做什么的时,他说,“嘉叶是一个摄影师”,语气中充满荣耀。我们似乎从未交谈过彼此的理想与梦想——关于未来的部分,反倒是关于世德过去、曾经的理想,他说的颇多,我知之甚详:成为作家,诗人,健美冠军,获得理想爱情。
我们共同的理想,也不过止步于永远像这样相爱下去、共同生活下去。而这个“这样”,也不过数月,昙花一现而已。
人是何等虚妄的生物,不知脚下站立的是流沙,还妄想在其上建造屹立千载的城堡。我是何等愚蠢可笑,竟会将表象当作真实,不去探究根基内里,还妄想托付终身……
难怪与世德最好时会有那种隐隐的不安,不配得感。因为他太好了,一切太好了。我的精神状态太过正常,狂妄与谦逊始终在正常区间内摆荡。不会狂妄地以为,我优秀至斯,所以该当得此厚待,亦不会妄自菲薄到认为是在高攀。所以不曾有那样忽而振奋高昂自认无所不能的躁狂,忽而萎靡低沉自觉一无是处的抑郁,只是不安……
想到双相障碍,这样便想到一醒,于是将这消息告诉他:“今天有人建议我做个展。”
“太好了,这是近些年听到的关于你的最好消息。”一醒电话立刻打来。
听他这样说,我反问,“是我的好消息太少还是你的要求太高?”
“两者都有可能。”
“我还以为对你来说,关于我的唯一好消息就是我把自己嫁掉了。”
“那的确也是好消息。”
“你最近如何?”
“一切如常。你呢,最近可有望把自己嫁掉?”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能够一切如常便已是安康,没有变化即是幸运。只是嫁掉,呵呵。
“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打算继续祸害一下苍生,不准备这么快就金盆洗手,江湖没有我会很寂寞。”我说。
无论我怎样说怎样认为,一醒都始终认为他干扰打乱了我原本的生活轨迹,对我至今孤家寡人没有归宿,引咎自责,所以最大安慰即是我找到归宿——找到一个可以终身倚靠的好男人。
但这恐怕是一个幻想。
也许只有死亡才是一个人真正、最终也唯一的归宿,此外别无归宿,心安处即吾乡。一个女人“没有归宿”似乎是飘零、漂泊、孤苦的意象,但那些所谓有归宿、已为人妻的女性,有多少真正过得恣意、快活?有什么是能够确定无疑的,连他苏一醒,当初我还以为就是我永久归宿呢,又怎样。
早已不再有把自己重量加负别人身上的想法。要一个人承担给我幸福给我归宿的责任,不是太自以为是就是太高看对方。向一个人类索要或许上帝才能给予的东西,不是妄想吗。
这不是悲观。看清虚妄的幻想与假象不叫悲观,只是务实。我二十岁吗,还在指望能够有一个男人满足我所有愿望,为我排山倒海,为我实现所有理想乃至幻想,然后还永远爱我如一,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我绝?
伴侣不是归宿,只是伴侣。生同衾死同椁是至大幸运,能够相携尽可能久的时光,也已难能可贵。彼此相爱相伴,祸福与共,我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我对一醒说,“能够久处不厌的男朋友尚不可得,归宿这样奢华的东西,我就不指望了吧。”
“是是是,”他立刻说,“我也觉难度颇大。尤其你又这样挑剔。还是开个展这样的事靠谱,在你能力范围内。”
“你认为我有这样实力?”
“当然。我苏一醒什么时候——”他生生顿住,再开口狂放全无,“呵呵,我还是看错过许多人的,不过你摄影这件事,肯定没错。”
我能在摄影上有所建树,一醒功不可没。当初相识时,摄影于我还只是爱好,并不求深造,也无更多想法,是一醒发现我对取景构图有别样思考和选择,建议我在技艺上多下功夫,不要不耐烦摆弄那些转盘、按钮,每每只懒省事用p档。也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两年,有充足闲暇,又物质丰裕,于是一面认真钻研一面四处实践,而他也不住为我设备升级——我用的都是最新款的机器,镜头也一支支购入,不断更迭……所以后来在影楼轻松得到助理职位,又两年实操,终至略有所成。
“你又没看过我现在的水平。”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