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守业却是单膝跪地,膝盖撞击得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说:“治军不严,消极怠战,末将有罪,但请责罚。”
司马厝淡瞥他一眼,说:“你吃没?”
他说着将掉落滚到哨兵脚边的粟米馍馍重新捡起,连同捧着的马奶献宝似的递到桌面摆好,龇牙露出个傻笑。
司马厝面色一凝,咬牙沉喝:“时泾。”
时泾腰背挺的笔直硬是把瘪肚子给鼓起来,说:“何止,吃撑了都。”
然月余已过,始终无回音。
柯守业跪伏在地却是噤了声,像一座被压得坍塌的土丘充作了尘埃。
司马厝蓦地起身,右肩及背后被刀刃撕裂的伤口再度渗出血,他却立得笔直,身影将柯守业周身笼盖,声声冷厉,“粮饷告急,难道军中还需要你吃白饭吗柯暮。”
他所言句句属实,司马厝也早有觉察事态严重,不惜派遣右副将贺凛连夜动身前往后方催促粮草。
司马厝往后靠了靠彻底隐没在阴影里,默然不答。
“羌军数次侵扰均是点到即止,拖延之意一览无遗。军饷补给迟迟未到,冷糠难求而士气萎靡,我等有心无力!”
司马厝目光缓缓下移,掠过桌上的吃食,在柯守业躬屈的后背定住,冷声开口:“提我枪来。”
时泾一撩衣袍扑通跪下,双手死死抱住司马厝大腿,恳切道:“别!爷别冲动啊。柯副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可不必……”
“瞎嚷个什么劲。”司马厝不耐烦,“闭嘴!”
时泾乖乖闭嘴,手却不松反紧。
司马厝无奈地看着像块狗皮膏药甩不掉的时泾,侧脸瞅柯守业腰间佩刀,说:“把你刀给我。”
腰间刀柄硌得柯守业生疼,刀锋的冷意霎时渗透他全身。他紧咬牙关倏地拔出佩刀,将刃尖对准自己恭敬地递到司马厝手边,沉默得像块木。
将令如山,司马厝就是要杀要剐,他也只得受着。
时泾从刀刃反射间觑着司马厝冷肃的脸色,心惊胆战。司马厝凉凉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松开。”
时泾脖子缩了缩内心还在挣扎,司马厝却已用了十足的力道抽出腿,登时就是一踹。
“我……”时泾冷不防跌坐在地,双手慌忙撑起欲拦却扑了空。
司马厝已拎刀掀帐走了个没影,留下这两人面面相觑。
已无草料可添喂,值班兵在漏风的马厩边歇息,伴着沉重呼吸捱过这漫漫长夜去迎接更为枯败的黎明。····司马厝沉默地踏过结了层厚霜的马厩前地面。他曾来此亲自给爱马凉锦骢刷毛遛食,柔和了神色望着在那骄阳下锃亮的马鬃。
可他现今提了刀,不同于以往。
白日的那场战斗中,刀刃削去了凉锦骢的腿,它行动能力已废,感知却没有迟钝。
凉锦骢在夜色里睁开眼注视着主人靠近,浅棕色的眸中溢满了星光,从喉咙间发出似委屈又欣喜的哑鸣。
守兵被惊醒,慌忙添灯却被司马厝拦下。
沉沉黑幕下,守兵却看清了面前年轻将帅墨如点漆的眼,听见了他无波无情的声音。
“硝烟迭起,羌军屡次进犯,我等守将皆当严阵以待,纵埋骨荒野也绝不后退半步。”
司马厝目光扫过守兵枯黄的脸,接着道:“然粮饷不济军心凉,忍冻捱饿更成常事。我亏欠三军,今斩马刀下以劳,望日后……”
守兵蓦然肃立。
凉锦骢用身体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却徒劳无功,它瞪大的双眼没有哀戚,隔着这短短一栅围栏对上司马厝的墨眸,映出他苍白沉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