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叔,你能给我讲一下不,来,喝。
好我地张儿呢,你官名叫啥志?
张连志。
哦,人老了记不下咧,叔——管他小郑地的,我就是你叔——欣赏你这性子,要不是英那一天——那啥,都叫“报仇”,报仇就报仇吧——你估计就是副局长他女婿,百分之八十。
我咋还糊涂了,你越说我越糊涂。
听叔慢慢给你讲么,急啥,一会儿还有人给你送钥匙呢,谁当时能想到么,石建群是咱城里,也是省上那一年最大的案,你总知道那时候枪毙人还先游街吧?有个词叫震慑,就是恐吓,叫人学好。
知道,我没看。
对,嗨嗨,来了半城人就你家人没来,你看那边那窗口,那一天英跟他同学就是在那儿出名地。
啊?咋说?老彭说话特别拍老腔儿,一直在吊人胃口,跟他兄弟郑队俩风格。要是别人的事,就更好了,不知怎么,我跟着有些不安。
“报仇”么,多傻的娃啊,怂货把她爸都豁开了,她就是过不去,有仇,要我说打得对,问题是武警在卡车上押着石建群,把人家武警开了瓢了,当时就上来把她跟她同学按到这楼板上了,就这儿,这都啥社会了?娃还是小,傻——他都马上枪毙了你这弄这事儿。老彭啪啪啪的拍在桌子上,就像那件事情是昨天发生的,心意难平。
她咋想的?我有点懵,怎么也不能理解陆美英曾经的这个高光时刻。那扇窗开着,朱漆包浆,陆美英在那里的那时,曾经怒气冲冲,想不出当时的情形,而她分明是惧怕这种爆裂的。
那天医院抢救你丈人,你丈母娘一声都没哭,还扇了娃一撇儿,我这嫂子人刚强,平常见谁话都多,那天镇定地啊,说老陆还没死呢,哭啥呢!那时我平常最他妈烦老陆,人好,就是非要护着小郑,说白了,小郑不走我一点指望都没有,人都是一辈子,我就想退休前是个一官半职地,家里就我一个上班领工资,穷,老婆给人家洗碗择菜,还拣破烂,还三个娃呢,我就是要把他整走,几个人帮我都想把他整走,我想地不对?要不说一时一势,那时就迷到这事上了,唉,他妈地人就是这。老彭望着窗外,成群的鸟在空中盘旋,应该是椋鸟,机场最怕这东西了,一群一群的。城里的树太小,陌生,它们落不下去。他拿起茶杯,很有滋味的喝了一口。茶是好茶,与酒缭绕出了异香,也五味杂陈。
那是我经过最吓人地事了,因为天天在一块儿,就害怕。显然,老彭又开始从头捯饬了。
刚上班,你丈母娘打的电话,说老陆自己到汽车站逮石建群去了,把我们吓得赶紧开车,枪都来不及领。不是不怕是根本没经验。到站前广场边上一看,把人吓得都傻了。感觉你丈人抱着一个人往死里勒,满地都是血,人都红了。一旁边躺着地咋还是小郑?还有个老婆子也躺到地上。谁管那是谁,我上去就先照那人头上几脚——说不定已经死了,没死蹬死算了。拉开了我看老陆手脚扑腾呢,光脚蹬着血。那时候我地心,都裂开了,也流血呢,唉……天天见地一个没怂相地人,一晚上,成这样子了。我一个还籀不起来他,几个人也不知道咋办,抬起来先往马路上跑。感觉老陆已经死了。其实救护车来地很快很快了,就不知道为啥,急得就把司机拉下来,我开。车就是不走,手颤地不知道咋了。到医院我一点儿劲都没有了,爬到楼上手术室跟前,就看见又抬上来三个人。医院都乱了,人跑来跑去。老婆子先醒,问我国栋呢,见谁问谁。这才知道那是小郑他妈。都到下午了谁都没走,小郑先推出来,脸跟金纸一样。平常多烦他的人,那时候我……我就不行了。枪子儿就差几寸,小伙子就完了。咋也是条命啊。活着跟死了能一样?小伙儿行,从生死簿上硬挣回来了。还有人喊叫要弄死他呢,老陆眼看就不行了。
彭叔,你看现在多好的,有些事真是吓人。
可不是么,我就觉得自己太没意思咧,国栋这个窟窿,咱谁行?谁行?咱跟人家咋比呀。从那以后,小郑还是国栋,也是另一个样子,看着又像刚分来一样那么客气,可谁都不敢说还给人家耍心眼儿。没过景阳冈的武松还是混混儿呢。他也不是觉得是他的神救了他,报个恩啥地,都浅,俗气。他就想是老陆。有一回喝酒,就我俩,他说他没有爸了,现在看见老陆就觉得有。这楼上地事,他才是另一个小郑,那手段。
在这儿,“报仇”?
嗯,枪毙石建群,你丈人真是地,一点原则都没有,真给那怂烧了盒中华烟。呵呵呵,唉,神经病。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她女子刚在这儿被逮了。马上有人叫他赶紧回,局长当时把茶缸子都摔了。武警咱管不上啊。这好么,表彰会马上就开了,成这怂样子了。一把手跟政委一块儿说,老陆知道是啥事,马上就给领导跪下了,只要把娃保回来,不要表彰,开除自己都行。这事外面知道的稀里糊涂,都是些闲话。可我们都清楚,老陆大概躲不过去了。局长说,你以为这荣誉是啥?想不要就不要?你疯了吧?
那英呢?
她,她就是个娃,叫俩同学,“报仇”,其中一个是她那时候地对象,你应该知道吧?这又不是私事,行不行地都得上武警中队去。局长,政委,队长,去了一车人,不知道都咋弄的,先把你媳妇弄到拘留所。这下来咋办?表彰都定了:老陆一等功,小郑二等功。咋办?晚上领导开会,他俩也在,我们都没走。开着开着小郑就冲出来了,喊叫,要是这样他现在就辞职。队长叫我几个死活拉住,实际上是老陆这一等功不能给了,老陆说行,服从,就是让领导把娃想办法弄出来,多少钱他自己出。他这也是胡扯呢——那是钱地事么?人急了就有点儿傻,小郑不干,当时就把椅子蹬翻了,说要不把陆师的娃弄出来,表彰会他就不参加,他要上省厅去。公安局,吃你这一套?领导当时就说让他想清楚,这功不是这儿给地,不是谁不想要就不要地,这话对着呢。嗨嗨,小郑“敬神”呢么,看“神”吃亏了,就不行么,他不是演戏,就是要走,马上辞职。后来是老陆跟求他一样,说先把会开了,领导使劲着呢。那几天全队都看着小郑,怕他真把表彰会晾了——来大领导他要撤火,那就不光是公安局地笑话了。
,英呢?
你不要急,听我慢慢儿说么,开会那天,本来安排小郑发言,取消了,省上领导坐了一台子,也都知道挨了一枪一刀的老陆的女子干了啥,所以老陆干脆连会都没让参加,接着省厅一把手牵头开总结会,就只有公安局的在,老陆也在。哎,快开完、鼓掌了,小郑往起一站,要求发言。这就看出人家研究生的水平,哐哐哐说地利索,谢天谢地谢领导,如何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一套一套,上百人听的眼泪打转。呵呵呵,什么地狱的烈火从不放过任何魔鬼,祖国忠诚的战士是最坚贞的儿女,英雄不能流血又流泪……反正女同志眼泪刷刷的流。最后,小郑豁出去了,说,请允许我展示我们的忠诚。先把自己的警服脱了,叠的整整齐齐放椅子上。我们小郑光脊梁明晃晃的,身上那枪打的窟窿跟烧过一样。他走到老陆面前,敬了个礼,说,陆振立同志,请出列,请脱下您的警服,不由分说上手就把老陆衣服脱了。老陆都傻了,硬硬的,还站不直,敬礼。你彭叔我绝对第一个站起来的,也脱帽,敬礼,都站起来敬礼,他领导都得站起来,都看地清清楚楚,老陆的那一枪,就在心脏旁边,肚子上的伤口那么长一道。人么,领导不知道你啥意思?省厅领导下来说,陆振立同志,郑国栋同志,感谢你们为民除害,祖国不会忘记你们。啪地就给敬礼。那是我这辈子开得最认真地会。平常我早就走了,坐下就瞌睡。
那英呢?
都这了还咋,当天就放了,省上领导做工作了。“战神”就是那时候开始叫地,有的女警察路上要见了你丈母娘,上去拉住光掉眼泪。局长后来还到工学院去,美英就只背了个处分,没往档案里塞。局里还组织到武警中队去慰问,该说的该做的都得到位。这些,可都是小郑要求的,跟膏药一样死缠烂打,就得按照他的方式办,还不踏实,死活带着局长到中队,见了领导跟那个被开了瓢的武警,鞠了三个躬,要说小郑真下本儿——说这是给战士的慰问金。一沓,一万,就递上去了,还说是支持中队建设,祖国的战士人民有义务爱护啥啥的,弄得那领导不要都不行。走的时候,那个战士还给他敬了个礼,小郑上去就说,如果你复员了想进入公安队伍,刑警队等待着你的奉献。我地天,他把他当谁了?满嘴跑火车,抡开了说。队长说,局长说干脆我直接退休吧,反正人家研究生都把啥都干了。能听出来,迟早都是小郑上,不情愿能咋。这事,不这么办真不行,把英判了把老陆开了,都正常。
这就算过去了,唉,我丈人一等功可惜了。
要么我啥副局长呢,一年全国才几个一等功,这就行了,还想咋?平平安安地,把人都吓死了。经过英这事,往上走也不可能了。不过他绝对从来也没想过,上去了我估计他也干不了啥,老陆从来都是吃吃喝喝赶紧下班,嫑出事,他这辈子的劲,就是那几十分钟,用完了。不过要不是小郑,英多大麻烦;可要不是人家老陆,小郑坟上草都多高了对吧。
都一块儿“报仇”,她对象没牵连?
呵呵呵,小伙儿你稳地啊。老彭很开心成功“伏击”了我——都算好了我会问,老公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