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除旧布新”四字,高湛就知道自己这个君主该让位给新帝,可是他始终犹豫未决。
祖珽清楚高湛的顾虑,于是向他进言:“陛下虽为天子,却算不上是最尊贵的人,所以陛下应该传位给皇太子,如此便可上应天意,随天意而行。当年,魏献文帝就曾将皇位禅让于孝文帝,陛下何不效法献文帝禅位,享尽人间欢乐与富贵,让美酒、美人相伴岂不更好,陛下又何必整日为国事而劳心。”
祖珽这番话,倒是与和士开说得近乎相同。过去和士开就曾对高湛讲过:“自古所有帝王,最终皆为灰烬,尧、舜、夏桀、商纣都难逃这样的命运。陛下何不趁着年轻力壮,恣意作乐,纵横肆行。不说人仅能活数十年,便是能活过千年,也不如享受一日的快活来得好。至于国事交由大臣处理便可,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
高湛听后,内心甚悦,此刻又听见祖珽说出这些话,倒更觉有理,便依从了他的意思。
河清四年,于公元565年,高湛将帝位禅让给儿子高纬,自己做了太上皇帝;是年夏四月,高纬即位于晋阳宫,大赦天下,改元天统,并将皇太子妃斛律氏,即斛律光第二女立为皇后。
天统元年十一月,太上皇帝下诏,太祖献武皇帝高欢改谥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
太阳西落,天色已暮,妙胜尼寺里依旧清净。李难胜一个人站在门外,未几,她忽见李祖娥走来,关切地说:“看你,病才好了一点点,就出来吹风了。”
李难胜微微一笑,“我哪有那么娇弱,稍微吹点风就大病一场。屋里怪憋闷的,总待在房里,躺在床上,对身体也不好。”
李祖娥轻声道:“那我就陪你一会儿,和你说说话。不过夜间天凉,说完话就要回房里休息,早点睡觉。”
李难胜见她这么关心自己,心里忽然觉得温暖许多,“在这寺里难胜就只有姑母一个亲人,这几年也一直都是姑母给予我关爱,难胜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姑母……”
李祖娥道:“既然是亲人,又何必说感谢的话。不过,如果你真的要感谢我,那就好好对待自己,把病治好。”
李难胜微微低首,未再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半晌,又开口道:“听说,圣上已将帝位禅让给皇太子,他做了太上皇帝……”
没等她说完,李祖娥便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开始关心起宫里的事了?”
李难胜面露迟疑之色,犹犹豫豫地说:“姑母,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一句话,却总觉得不该开口,可是不问我又怕你始终带一个心结,所以……”
李祖娥连忙说道:“你我是至亲,还有什么是不能问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
李难胜依旧犹豫着,半晌方问:“那我就问了,您别嫌我多事。”见她轻轻点头,面带温和,便又道:“你对于当今圣上,不,是太上皇帝,你对他还有恨吗?”
李祖娥一时愣住,随后慢慢低下头,“他在我的面前亲手杀害了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恨他。只是,我自己太无能,既不能保护儿子,也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我而去。”
李难胜看到在她的脸上掠过一丝苍凉与无奈,加上这一番话语倒越显沧桑。
“我记得正道曾经说过,做人不要太悲观,也不要将所有事情想得太糟糕。说不定他是真的去了一个无忧无虑、没有杀伐征战的地方,到了真正的天上仙境,不用再面对残酷的斗争。”
“也许吧!无论幸与不幸,都不是你我个人能说得明白的。只是离开的人虽然不用面对斗争,但活着的人却要时时承担离别的痛苦。你如此,我亦如此,想必身在皇宫的人更是如此。”
说到“身在皇宫的人”,李祖娥忽然想起了元仲华。去年孝昭皇后元氏丧子,失去了高百年,以高湛不分忠奸、好杀的本性,说不定元仲华的儿子高孝琬也难逃厄运。
细细想来,自己这些年一直没机会见她,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
佛门虽是净地,却无法摆脱世俗的侵扰。即便李祖娥早已离开齐宫,可是宫里的一切,甚至是齐国朝堂内的斗争,也与她将来的命运紧紧相连,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与自己毫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高孝琬
天统二年,河间王府。
墙上有一幅画像,高孝琬静静地站在房里,抬头望向那幅画。恰巧这时,一名女子款款而来,刚至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哭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她听得还是很清楚。
女子缓步近前,虽想推开房门看个究竟,却又有些犹豫。
高孝琬明显察觉到外面有人,于是冲门外高喝一声:“是谁?”
她慌了一瞬,随即应道:“殿下,是我。”
高孝琬一听便知是自己的小妾陈氏。他很快上前,将门推开,看着她问道:“有事吗?”他一向如此,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
陈氏勉强一笑,低声道:“妾身听下人们说,殿下一整日都没有进食,所以拿了一些饭菜……”
高孝琬脸色未变,对于她的诚意,他并没有表示多么欢喜,而是仅仅向她道了一声谢,然后让她将饭菜端了进来,放在桌上。
他仍是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要进食的意思。陈氏见他不领情,就想开口劝说,可是看到他一脸冷漠,又不得不将话生生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