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浔这才松了口气,方才他一直往他这里看,看得他心惊胆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压力之大,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捉着头上的角去撞墙了。
幸好这一世珩的娘亲出来找他了,不然他真要露馅了。
「好险好险。」湛浔拍拍胸口,等着珩的娘亲吹熄油灯,他才蹑手蹑脚地进到屋里,坐在床沿,盯着珩的睡脸。
珩才七岁,个头小小的,身子瘦瘦的,可是感觉起来就像是以前的珩一样,让湛浔很多时候,都有一股冲动想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他,哭诉这些年来的等待与守候。
但是他不能,他还不确定这一世的珩是否还记得他,也不确定珩是不是会恨他让他翻肚……
这一世,珩投胎的人家并不富裕,然而家里人相处融洽,珩排行老幺,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姊姊,每个都差一岁,到他出生,正好是这家的男主人与女主人成亲第六年。
苻老爹是个老好人,总是将赚来的钱四处散给比他更需要帮助的人;苻大娘是个温婉的女人,两人耕着一块不甚丰裕的田地。
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这两年,地方闹旱灾,作物全都枯死了,苻老爹只好背起行囊,到外地去做点小本生意,赚取一点微薄的银两。
但旱灾愈来愈严重,初时还有些米粮作物储存的,也都食光了,大地干裂找不到一丝湿气,连村庄附近的大川水也少了。
湛浔不是没想过作手脚,无奈这是天命,他不能干涉天命运行,否则会有报应,加上「时间」也快到了,其他人他无法顾及……
他还记得珩出生时,安安静静的,未闻一丝哭声,还是产婆用力打了他的小屁股好几下,才哭出声来。
不知是巧合或是命运注定,珩仍是唤做苻聿珩,据说是个路过的算命先生取的,那时他才出生,刚会哭,苻家老大就在外头捡了这位算命先生回来,算命先生为了报恩,为珩算了天命,取了这个听起来十分雅逸的名字。
珩还是小娃儿时,他常常偷偷趁没人在时,跟珩玩,摸摸珩的小手,偷亲他的小嘴,奇怪的是,珩见他这副怪模样,竟也不吵不闹,反倒是他时常被珩的无所反应吓到。
若不是珩还是小娃娃的模样,也不会说话,只会哭笑发着不知名的牙牙耳语,他真想问珩是不是认得自己。
是不是还记得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珩的左手掌心有块胎记,胎记的形状长得像湛浔的鳞片,湛浔料想,也许是因为那次他将自己的鳞片拔掉后,将鳞片紧握在掌心所烙下的伤痕,而这个伤痕,便成了珩一直带在身上的印记了。
初时,查觉珩身上带着这样的印记时,湛浔着实自责了好一阵子,每次看见这个胎记,他便会想起那时他是多么的愚蠢,以及因他的愚蠢使得珩付出惨重的代价。
若那时他能聪明一些,多信任珩一些,他们便不必分离如此之久。
「唉……」湛浔摸摸珩稚嫩的脸颊,细心地为他抹去颊上沾染的灰尘。
今天珩在外头同几个同龄的小孩玩了一整天,唉,因为旱灾的关系,他们个个都长得又瘦又小,看得他好心疼。
湛浔在暗处参与了珩说第一句话,珩会坐、会站、会走,所有的一切,若不是时间未到,他真想就这么带走珩,好好的守护着他,不让他遭受任何危难。
然而他不能违背命运的安排,命运要他们何时重聚,他就得彻底地遵从,否则,他又要再等了。
他想拥抱珩,想被珩拥抱,想永远永远跟他在一起,想放弃自己黑龙的身份,化身为一名人类,与珩一道生活,一起老死,一同轮回……
「嗯……」床上的珩发出一声梦呓,湛浔连忙将他踢掉的被子再盖回他身上,手轻拍着珩的肩。
后来,珩愈长愈大,他再也无法在他面前现身,只能躲在暗处保护他。
可珩的视线却愈来愈常落在他藏身的地方,好似他很清楚自己躲在何处,湛浔知道,珩一出生就拥有一双能堪透阴阳的阴阳眼,能看见不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而他更明白,珩这双异眸,会为他带来多大的灾难。
「吓!」湛浔低头一看,突然发现原本以为在熟睡中的珩睁开了眼,正盯着自己。
湛浔有若生了根似地呆在原地,转动金眸迎上珩的注视,心有若擂鼓般砰砰砰砰的直响,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令他又是失望又是开心地,珩又闭上了眼,没多久又睡着了。
「唉……」湛浔轻叹口气,「珩,你还是不认得我么?还是你根本没看见我?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他知道「时间」快到了,但他很怕「时间」到时,他没有能力收取珩的肉身与灵魂,他抚着珩的发尾,小声道:「珩,你等我,我去找人帮忙,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再放开你了。」
夜很深,唯有湛浔的叹息声回响着。
湛浔没有发觉的是,珩背对着他,一双眼眸睁得老大,毫不见睡意,漾着淡淡的笑意。
☆
日正当中,太阳照得大地都呈现一种扭曲的感觉。
一路行来,有许多饿死的尸体与接近死亡仍在地上爬行的人。
树木枯倒、作物枯黄、土地干裂,什么都……死了。
湛浔走过的地方脚印留下一点湿意,然而经过未久,脚印留下的湿气即被热意蒸干,黄土被风吹过来,掩盖了他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