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三毛是先看书,后认字的。小小的她,每次走到图书室,就找寻一些图画书。在这里,三毛初次接触了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三毛从军记》。尽管她不知道文字背后有那么深刻的寄寓,但她从图画中,可以读懂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也学会了,和书里的人物,同喜同悲,同笑同啼。
那时候,三毛不过是浩瀚书海里的一粒浪花,微不足道。但她却沉迷在这条叫做文字的河流里,不能自持。从尚不知人事的童年,到多梦多愁的少年,直至饱经沧桑的中年,她再也没能走出来。其间,看过多少风景,尝过多少世味,又历尽多少浮沉,只有她自己懂得。
三毛把最稚嫩,也最纯真的光阴,交给了南京鼓楼的宅院。长大以后,她曾跟父亲谈起那段读书历程。陈嗣庆不相信三毛有如此过人的记忆,毕竟那时她还太小,所识的字,也是屈指可数。可三毛却坚持她的记忆,关于《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童话》、《木偶奇遇记》和《爱丽丝漫游仙境》等许多童话故事,她都是在来台湾之前读过的。
所谓天才,当是如此。造物者,总是给那些聪颖之人,赋予超凡的灵性。但也因了他们的慧心,结下许多无由的愁烦与莫名的疼痛。他们的人生,在冥冥之中,被某种力量所左右。而这些人,时常会有超出凡人的心灵感应。他们有时候像预言家,不经意的话语,道出了生活的哲理,情感的妙谛。一些看似简单的文字,浅显的表达,却足以明心见性。
三毛恰是这样的女子,过早地聪慧,过早地成熟,也过早地清醒。但伴随她的,更多的是,那些让人难以意料的想法和选择。在世人心里,三毛仿佛只有一个模样,披着长发,背着行囊,在沙漠中踽踽独行。带着一丝野性,一点粗粝,一份感伤。她似乎,又变幻万千,没有人可以真正走进她的世界,也没有谁知道,下一站她又将去哪里。
三毛以后的人生,似乎与南京这座城,再无瓜葛。她的身上,永远都弥漫着尘埃的气息,没有水的柔情,没有脂粉的香味。但她在这里真实地存在过,饮过秦淮河水,拾拣过旧梦前生。这段金陵往事,淡淡地萦绕了她梦里的情怀,梦外的期待。
偶然想起三毛的一篇文章,叫《拾荒梦》。她说自己,虽然是抗战末期出生的“战争儿童”,可是在父母的爱护下,一向温饱过甚,从来不知物质的缺乏是什么滋味。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从三岁的时候,开始了她的拾荒生涯,并且这“拾荒”陪伴了她一生的旅程,不曾离弃。许多被人遗落的旧物,都是世人丢失的梦。有的被人拾起,暗自珍藏。有些抛散天涯,不知下落。
三毛说,拾荒人眼底的垃圾场,是一块世界上最妩媚的花园。的确,这世间看似荒芜空旷的角落,其实蕴藏了更多大自然馈赠的礼物。那些被掩埋的历史文明,传说故事,往往隐匿在渺若微尘的物件中。只是在繁华中穿行的你我,忽略了太多。
三毛还说,等有一天她老了,要写一本书。在这本书里,将这一生,从童年到老年所捡的东西,都写上去。这就是三毛,一个执著的女子,锲而不舍地流浪,乐此不疲地拾荒。
童年的三毛,知道金陵不会是她的归宿。只是不曾想到,走得那么急。还来不及赏悦金陵古都的余韵,就匆匆道别。她的梦,从来,都在远方。
你看,秦淮河畔的画舫上,总是有人在忙碌地打捞。这座六朝金粉之都,曾几何时,已经更换当年的模样。不知道,那些人,还能打捞到些什么,是红粉佳人遗落的金簪银钗,还是风流才子丢失的玉佩折扇。
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大段,永远也打捞不回的光阴,垂钓不回的年华。
第四章 结缘文字
秋色阑珊的午后,焚香、听曲、喝茶、读书。这样闲逸的日子,对许多人来说,仿佛是一种奢侈。时光匆流,山河更改,有时候,静坐比忙碌,要收获更多。生命如同一盏茶的过程,这盏茶,可以喝一个时辰,可以饮一天,一月,一年,也可以品一生。
世上的人,各有其喜爱,有人爱草木,有人爱玉石,有人爱山水,也有人爱书卷。总感觉,每个人前世都有一种结缘的旧物。所以今生令你痴迷的东西,必定是前世和你有一段,不了情。
我们只知道,三毛背着行囊浪迹天涯的情景,而遗忘了她,在无数个清凉月夜,孤影伏案的模样。如果说远行是三毛耗尽一生也要圆的梦,而文字与她,定然是缘系三生。其间的妙处与韵味,唯有真正品过的人,方可深知。
三毛对从南京迁徙到台湾的事,印象不深。只记得有一天,她和姐姐在南京家中嬉闹,父亲从外面回来,给了她们一大叠的金元券玩。那时通货膨胀,金钱贬值,钱币失去了它往日无可取代的魅力。正当两个孩子玩得高兴时,家中老仆流泪说,就要逃难到台湾去了。
那个年代,真正的和平与安稳,仿佛遥不可及。抗日结束,内战炮火又掀起。滔滔长江水,无法洗净尘土飞扬的天空。在战争面前,人的力量永远都是那么软弱,那么渺小。当你无力制止它的发生,只好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方式生存。草木山石尚有迁徙之时,人自当学会随遇而安。
从重庆到南京,再经上海,远渡台湾。三毛的童年,是那个时代之人的缩影。尽管多次迁徙,颠沛流离,她却是幸运的。她与张乐平笔下那个流浪孩子,实乃天渊之别。三毛生长在知识分子家庭,虽算不上富庶,却温饱有余。所以她的流浪,是精神上的流浪,是对梦想的追求。
六岁的三毛,刚来到台湾,就被母亲送进台北国民小学读书。这对于喜爱读书的三毛来说,应该算是一件值得欣喜之事。然而,当她真正捧读国文课本时,才发觉课文里的内容太过浅显。这个原本就聪慧的女孩,加之有了在南京鼓楼的那段读书基础,她自是比寻常孩子阅读能力强,悟性要高。
敏感孤僻、早熟叛逆的三毛,不能满足于老师在课堂上所讲的内容。她开始有了大量的课外阅读,并视读书为那段生活的主题。除了家里订阅的杂志,三毛还翻读父亲和堂兄的书橱。在这里,她邂逅了鲁迅、巴金、茅盾、老舍、郁达夫、冰心等名人。无数次捧读他们的作品,优美的文辞、真挚的情感、丰富的故事,令她感动不已。
当三毛把家里的藏书翻遍后,便想方设法去邻近的租书店里阅读。她把母亲给的所有零用钱,都花在租书上,连同她嫩绿的光阴,也付诸给了文字。她失去了许多小女孩,原该有的快乐与单纯,收获了忧愁和成熟。人生得失并存,你拥有了清风,就要交还明月。时光不会逆转,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
三毛,一叶小小孤舟,放逐江海,任自沉浮。那堆积如山的作品,无论是读得懂的,还是一知半解的,她都甘之如饴。如《简爱》、《呼啸山庄》、《飘》等深奥的西方名著,她亦不错过。很难想象,对许多人来说,那些枯涩难懂的文字,于一个小女孩却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而她的执著,与将来山水迢遥的行走和年深月久的写作,有着莫大的因果。
这种情怀,背负了,就是一生。当我们还在原地为她叹息时,她已经走得很远。没有人提醒她,爱上了文字,就如同爱上了孤独与冷落。纵是告诫,也更改不了她的初衷。人和人,当真是不同,有人愿和文字,相伴结缘,至死不弃,有人只愿做个凡人,粗茶淡饭,安度流年。
在三毛大量阅读期间,还有一段关于爱情的小插曲。这一年,三毛读国小四年级,为欢送学校六年级的毕业生,她参加排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