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这样,她越是生气,“喂,言有意,我是漕帮的大小姐嗳!谁不让我三分,你居然敢惹我生气,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是是是,你是大小姐,我惹你生气是我不对。”
他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显然没有把她哄高兴了,只是火上浇油罢了。酣丫头拽着言有意的袖袍又甩又拉,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苍天啊大地啊众神啊,他是在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吗?为什么她比年的女孩更爱把喜欢挂在嘴边上?
全当是个玩笑,没听见!没听见——
他就是这样,每次一说到关键地方就装聋作哑,酣丫头跳起来揪住他的耳朵,对着他的耳朵根子大喊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一阵耳鸣过后,他只觉得头有点晕,任何声音传到他耳中都是嗡嗡乱响。朝酣丫头摆摆手,他装听不见,闪人先。
阿四远远地就看见这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在漕帮里旁若无人地干着百年后的人才敢干的事——小男生小女生爱玩的感情游戏。
不过……看上去,还真让人有点羡慕呢!
可惜她没工夫陪他们玩,还有个麻烦像尊石狮子似的摆在漕帮的大门口,等着她去解决呢!
“王大人,还没走呢?”
阿四提着食盒站在他面前,王有龄呆滞的目光停在她那双在清朝男人看来巨大无比的大脚上——都说小脚绝美,他却觉得她如船般的大脚也煞是可爱,起码她站得稳走得快,不像采菊跑几步都得找根柱子扶着歇会儿。
阿四没注意到他专注的眼神,只顾将食盒里的菜一碟碟放到石阶上,末了还有两壶酒,一壶递给他,一壶放在自己手边。
王有龄看糊涂了,“这是干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喝酒吃菜吗?”
“有何不可?这月色正浓,咱们聊到酣畅之处,对酒当空,岂不快哉!”她直接将酒倒进自己的口中,不用酒杯,这酒壶喝起来甚是畅快。
果然是漕帮中人,豪爽大气,王有龄有样学样地喝了两口,“这酒的味道好奇怪,我从未喝过。”
“这是红酒,用葡萄酿制而成——洋人的玩意。”准确说是法国人的玩意。
王有龄惊讶不已,“阿四大管家怎会了解西洋人的东西,家中从前是跟西洋人做生意的?”听她的口音并不像沿海那边的人啊!
阿四真假掺半解释着自己的家族背景和高深莫测的来历:“从前我倒是常喝,爷爷还曾逼着我学习红酒文化,以备日后进入上流社会,或与外国商人打交道时不露怯才好。”爷爷断不会想到,她跟外国人倒没打多少回交道,转瞬就跟清朝人做起了买卖,早知今日,当年该学白酒文化的。
“怪不得总觉得阿四大管家气质不同寻常,原来出身非凡啊!”
王有龄连连称赞,阿四但笑不语——若让他知道自己在和一个一百多年以后的人说话,他怕是连称赞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月上当空,酒喝了不少,菜他却一口没动。阿四知道他是心事太沉,压得他的胃里吃不进任何东西。
她坦然劝了两句:“王大人,你这样干坐着,也筹措不到粮草,不若吃饱喝足,一觉睡醒,头脑清楚了说不定还能想到解决之道。”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事若漕帮不出面,根本无解决的可能。
他又何尝不知呢?只是——“我在黄大人处签了委札,此事办不成,别说我这好不容易补上的官当不久,就是我这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我也想吃饱睡好,可一觉醒来又如何呢?还不是得坐着等死。”
他接连又是一叹:“现在想来,那么些日子,到头来还是没有花钱买官前,守着祖上那点薄产过的清闲日子最为舒坦。花开的日子赏花,鱼游的日子戏鱼,下雨的时节写诗,飘雪的日子作画——何等美好,何等悠哉。我做什么要自寻死路,涉足官场啊?”
官场那些是是非非,为下官为大人为老爷之道,他根本不懂,也不屑于去懂。到头来,只做了几天官,便眼看着要赔上性命去见祖先了。
他这不是做死嘛!
“人哪,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个挤破头想当官,当了官又觉得还是做个平民老百姓来得轻松自在。自作孽!自作孽啊——”
酒一口来诗一句,他对月长叹:“青楼绮阁已含春,凝妆艳粉复如神……”
“细细轻裙全漏影,离离薄扇讵障尘。”阿四轻声接了下句。
“你懂诗?”他以为这世上的女人或不识字,或识字如采菊,只懂《女诫》、《女训》之类。
阿四笑笑,“以《闺怨》入诗的,古往今来有很多,王昌龄的这首我最喜欢。”一杯酒对月而敬,她接下去念道:“樽中酒色恒宜满,曲里歌声不厌新。”
“紫燕欲飞先绕栋,黄莺始即娇人。”
“撩乱垂丝昏柳陌,参差浓叶暗桑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