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眼在入夜的一片黑暗里像是点燃了两簇火苗,琼瑶听她声线沉然了无生气,道:“大不了一死而已,不正是有的人所希望的么?”
语毕不待她回答,径自往外走去。琼瑶无法,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二人一同来到声响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明显是极力克制过的。洛瑕仗着不怕,一步踏上前去,只觉脚下一片湿漉漉,低头借着手中宫灯的微弱火光一看,竟是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漫过草叶泥土,直染到她脚下来。
而响动处却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洛瑕大着胆子低声试探道:“阁下看来伤得很重,我也不想我这里莫名多了一条人命。若阁下不想死,不如现身出来,我这里有备些伤药,阁下可自行取用,事后阁下离开,我绝不阻拦,也不会将此事向旁人提起,阁下以为如何?”
没人答话,洛瑕抿了抿唇,偏了头道:“琼瑶,你先退下。”
“小主万万不可啊!万一是刺客……”
洛瑕甩了衣袖:“我说了至多不过一死!你现在躲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即便是死,也只我一个,不会拉上你垫背!”
她平日不会如此凌厉,这话已是狠绝之极,琼瑶却不依:“小主此言差矣,奴婢是小主的奴婢,自然当与小主同生共死!”
洛瑕深深看了她一眼,琼瑶一副视死如归神情,她便没再赶她走,回过头道:“阁下也听到了,我这侍婢死也要同我死在一起。看在这份衷心上,阁下不妨现一现身。”
“……我不过是借贵处歇个脚,常在便同我说了这许多。”
她闻声熟悉,怔住半晌,疑道:“十三……皇子?”
那人似是笑了:“常在好耳力。”
据元颀所言,他奉命出宫调查刺客作乱一事,带领一队御林军潜入那一群刺客出身之处——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风刀堂的老巢,不想为同行的御林军右统领钱明涛所累,身陷十几名杀手重围之中,几经浴血逃出。那群杀手穷追不舍,直追到宫中,于宁波塘边酣战,御林军不敌,数名都尉重伤,元颀跳入水中脱逃。幸运的是,因紫石宫常在洛氏禁足,宁波塘棹口常设的舟楫被撤掉,杀手无法追来,倒教元颀脱身。他游到塘中紫石宫所在的花汀洲时,又费力翻过宫墙,才落在园子里。以他的身手,若不是重伤,并不会弄出多少声响,原本他也打算不过取些伤药便自行离开,奈何伤势过重,这才被洛瑕轻易发现。
元颀就被安置在洛瑕寝殿之中,能够入内伺候的人本来不多,兼之这几日洛瑕几乎足不出户,再多几日闭门不出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他有伤在身,洛瑕也便顾不得男女大防那么许多。元颀伤得实在重,腰上被长剑开了个深达一寸的口子,右肩中了一枚铁藜蒺,入肉极深,洛瑕将它□时,血染了她一身。元颀只吸了一口气,居然还有气力同她道:“常在仔细脏了手。”
洛瑕将铁藜蒺往地上一掷,乜了他一眼,含笑道:“殿下金尊玉贵,婢妾得以亲手服侍殿下,沾了殿下祥瑞,是婢妾天大的福气,哪里还会想着是脏了手。殿下取笑婢妾了。”
元颀瞧着她的眼中有几分笑意,洛瑕只作不见,一味低着头将他伤口里的污血挤净了,洒了些金创药上去,再拿棉纱仔细绕着缠住。
他腰上和肩上的两处伤得最重,其它各处亦被开了十道八道大大小小不一的口子,瞧着甚是怵目。洛瑕本也有几分不忍目睹,只是她更不愿让旁的人牵涉进来知晓此事,便只得连琼瑶都遣退在外,只让她不时送些东西进来,自己一力完成对元颀的一切服侍。
腰上的伤口太深,洛瑕不敢贸然处理。待最后她将伤处衣服剪下时,还带下了一整块不小的血肉,粘连着衣料体肤,惨不忍睹。洛瑕瞧着不由皱了眉,这里并没有像现代用来消毒的酒精碘酒一样的东西,她又不通伤口缝合之法,仅凭手上的一点点金创药根本不可能处理得了。万一伤口发起炎症,恶化起来,她尚在禁足之中,连请太医都困难,再者即便她能请来太医,又该怎么解释出宫剿灭刺客的十三皇子身在她宫中?连宫女同男子私会都是重罪,更何况她身为他父皇的妃嫔,这样的事一旦被揭露,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
她虽意不在生死,却也不想这样白白教人连累莫名送了命去。
洛瑕正沉吟,忽听元颀道:“常在还不动手么?”
“我没有药。”
他一顿:“酒也可以。御供的凤香酒于消炎止脓上有奇效,且各宫酒窖之中都有备着。”
洛瑕立即唤琼瑶去取酒来,自己回头来,先淋了些清水在元颀伤处,将污血冲去,□出来翻卷的皮肉,尚还没有化脓的迹象。洛瑕送了一口气。琼瑶将酒坛送进来,取了角锤将坛子上的泥封敲开,随着封纸被取下,一股醇厚的浓香很快飘散在空中。洛瑕接过来倒出的一小碟,仔细地浇在伤口上,元颀被那刺极的剧痛激得皱了皱眉,看她洒上金创药,用棉纱缠裹住伤处,又特意用巾帕擦净周围皮肤的酒渍。待处理完他一身伤口下来,花去好几个时辰,洛瑕好容易完成这一切,已是汗湿衣衫,一回头瞥见桌上的酒碗,索性抢过来仰颈一饮而尽。元颀看得一怔:“你怎么……”
她道:“婢妾失仪,殿下见笑了。”话虽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又倒了满碗,一口灌下。宫里的凤香酒闻着醇厚,却很难上头,难得的是几杯下肚就能显出醉颜酡红的迷离妩媚之态,一向为后妃们所喜。此时洛瑕顾不得那么许多,小半坛下了肚,才觉面上发热,也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旁的什么。
元颀瞧她似是有些倦意,仗着自己身子结实,翻身下榻,劈手夺过酒碗,止住了她要再喝的动作。酒水洒了一地,洛瑕一瞬间清醒过来,强自站住了身,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定下神道:“殿下今日便在婢妾这里将就下罢。待明日,殿下若想走,婢妾也留不住。”
语罢,她抱起了酒坛,唤琼瑶进来收拾了伤药棉纱等物,稍稍行了个礼,径自转身出了门,往屏风外头西窗下长榻的方向而去。
打发了数个时辰,洛瑕预备就寝时,却见屏风里头人影晃动。里间只留了元颀一人,他身上有伤,若是一不小心有个好歹……牵扯到她头上,只怕赵姬等人又会借此大做文章。洛瑕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先试探性朝里头道:“殿下还好?”
他顿了顿:“常在巧手,我如今已好了大半。”
洛瑕于是道:“那殿下便好生歇息罢,婢妾不扰着殿下了。”
里头元颀没再做声,抬眼见屏风外连灯都已熄了,双唇无声动了动,眼中光芒一沉,出口的话音蓦地抬高了些微的几分:“今日之事,多谢常在了。”
洛瑕本也没睡着,听闻他这样一句,眼底一跳,还是道:“殿下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学了,更新速度是必然会降低的。。。唉,人在求学,身不由己啊:…(
☆、(九)
第二日洛瑕醒来时,寝殿内间已是空无一人。如若不是前一日的酒气遗留和伤药残粉还在提醒着她,她一定不会想要记得这里昨日还躺着元周身受重伤的十三皇子。
洛瑕没有让琼瑶进来,自己动手将桌上残杯遗盏和药粉纸包等物事都收拾净了,才听屏风处琼瑶一声低咳,她回过头去,却见元颀施施然立在琼瑶身前,琼瑶一副尴尬神色,陪着小心道:“奴婢没能拦得住十三皇子……”
她只得点了点头。说来自前日她与琼瑶一同救下伤重躲进紫石宫里的元颀之后,两人之间关系也缓和了些许,不再如同前几日一般冰冷带刺,连说句话都要明里暗里夹带着勾心斗角的深意。琼瑶道了声是便退下了。殿门阖上的那一瞬,洛瑕忽觉如今殿中只她与元颀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尴尬。她浅施一礼便背过了身去,借以掩饰面上些微的不豫,即便明知不妥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元颀也没开口,她听着动静,他像是在桌旁坐下了。洛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