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之上,臣妾才能稍稍宽怀。”慕心绮垂眸笑道。她颇有把握皇帝会应允自己。成妃为人极擅掩饰,从不在明面上生事端,资历又深厚,从来很得皇帝敬重,她这要求自不算过分。皇帝为更进一步制衡列荣夫人,果然一口答应下来。语罢又觉着对于乔环佩有些厚此薄彼,故而转向她道:“爱妃心中不会因朕只晋了盈妃与妩贵嫔的位份而不快罢?”
乔环佩却是仍在出神,对于皇帝示好的问话竟是充耳不闻。她不出声,皇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洛瑕不好再大张旗鼓提醒她,只得咳了声,谁想她竟仍是两眼放空的模样,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半分干系,她只晓得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两耳不闻身外事。
她就坐在皇帝面前,这分明走神的模样便极为明显无所遁形,慕心绮实在有些忧心,出声道:“妹妹想是病体未愈,才时常失神罢了。”
也亏得皇帝信了这样蹩脚的圆场,此事才算揭过。又过半晌,乔环佩却像是骤然回了魂,蓦地出声道:
“方才皇上提起近来将有皇子封王之喜,臣妾想问一问皇上将要封王的……都是哪几位皇子?”
洛瑕离得近,恰好瞧见乔环佩眼中闪烁着的,竟是星星点点的希冀——她心下一惊,感觉到仿佛有些什么秘密将要浮出水面。而若是她有朝一日知晓了这个秘密并为自己所用,这后宫里的格局……大抵又要变了。
皇帝离得远些,并未听出任何不对,只以为她是突然想起,道:“朕已决定了要予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几人亲王之位。”
“那么封号可也择定了?”
“未曾。”
乔环佩似是舒了一口气,柳眉如笼疏烟,面上辨不清是悲是喜,出声道:“臣妾不才,愿意自荐为皇上分忧,择定众位王爷的封号。”
她这话突然,洛瑕与慕心绮皆是一头雾水,皇帝更是不明所以,虽狐疑,却也寻思不出哪里不对,便也应下了。乔环佩起身谢过恩,坐回原处,此后便又是一言不发。
慕心绮眉心微微一蹙,倒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这一回传旨的动作倒是很快,两日后金公公便降了圣旨下来,成妃进位成贵妃、曹昭媛进位恭妃、洛瑕如皇帝所言晋了妩妃的旨意在同一日下达各人宫中,而晋慕心绮为从一品夫人的旨意虽也降下,然而封号却是待定。从一品夫人封号与其余位份还要不同些,素来为双字,以示皇恩浩荡。慕心绮接了旨同洛瑕与乔环佩说起此事,很有些嘲讽的模样,嗤笑道:“一个封号罢了,不过两个字的功夫,随便择一字即可,又有什么好斟酌?皇帝这也分明是闲得发慌了。”
洛瑕在荣德殿陪皇帝批阅奏折时,也提及此事,笑说:“皇上可也当真是薄待姐姐了呢。”
皇帝抚须叹了口气:“朕又何尝愿意如此亏待了盈妃?只是内务府那一帮不中用的东西,择定封号这样的小事,平时一个个不是都做的极顺手了?怎地到了关键时候便都江郎才尽?难不成为朕的爱妃择定封号之事,还要交由翰林院那帮老儒来做吗?”说到这里,皇帝竟是真的有些动气,手中一串据说是国师焚香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松香珠在靠榻的案几上敲得极响,不多时分明便有些气喘,扶住胸口靠在迎枕上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洛瑕忙为皇帝轻抚胸前顺气,温言道:“底下人若有不是,皇上责罚便是了,又何苦为奴才们动气?委实是白白伤了自己的身子。”又取过了皇帝手中的松香珠细细擦拭,“这珠子国师不是焚香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能护佑皇上龙体安康?可宝贵得紧呢。”
她如是絮絮着,俨然一副对皇帝龙体极为上心的温婉模样,语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道:“说起给姐姐的封号,臣妾倒是有个想法。”
此言正中皇帝下怀,便见皇帝极有兴趣道:“爱妃不妨说来听听。”
洛瑕眼波一动,曼曼然笑道:“虽说妃嫔封号应以彰显天家气度风仪为重,多择寓意吉祥美好字眼,以示妃嫔品行贤德良好。只是臣妾以为,姐姐是年轻得宠,也不必非得拘泥于那些常见字眼,倒徒显得老气了许多。臣妾想着姐姐如今那一个‘盈’字作为封号就极好。皇上想一想,盈者,满也。楚时宋玉《神女赋》中云:‘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湿润之玉颜。’足见此字寓意美好。而姐姐容姿袅娜,一颦一笑间自成风流,岂不是正应了那一个‘盈’字?是以臣妾愚见,姐姐的封号,不如便用那‘盈盈’一双叠字可好?”
☆、(六十二)
“‘盈盈’?读起来倒也算得是朗朗上口……”皇帝思忖着道,却分明还有几分斟酌犹豫。洛瑕便笑劝道:“这封号不也是给皇上唤的?皇上觉着上口,那便是了。何必谁的封号都着意去择那些寓意吉祥的字眼,岂不迂腐了么?”
皇帝思索一阵,最终还是应下道:“好,那便依爱妃所言,赐你表姐以‘盈盈’为号罢。”
“臣妾便代表姐谢过皇上恩典。”
几日后洛瑕在慕心绮宫中吃茶,慕心绮提起此事,同她笑道:“听说这封号是妩卿想的?”
她亦笑:“姐姐可喜欢?”
“喻意倒是美好,只是……教本宫想起了些教人心里不快的事。”慕心绮这样说着,眸色微敛,低垂下去,洛瑕在那一瞬间没能看清她的神情,只听她低低念出一句,“西风忽起怨夜长,相望盈盈不得语……”
似乎是宋时李复《七夕和韵》中的句子,诉的是牵牛织女隔河相望不能相聚的惆怅离情。也难怪了。她念出这样的句子来,大抵该是哀及自身触动情肠了罢。任她是后宫宠妃、慕氏嫡女,追根究底,在儿女情长之上,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儿家,会哀恸,会自伤。
“姐姐别这样,若是宁王见了……怕是会要……”见她欲言又止,慕心绮却轻声一笑:“也没什么,他不会知道。本宫早已想得清楚,若是不能同元颢相守,便不会再为他流泪。有些事大抵如此,非黑即白,不会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洛瑕叹了口气:“姐姐若能想得清楚,便是最好了。”
入夏时,长春宫与紫石宫皆是清凉。洛瑕的紫石宫是因在水上,沾了水气,是以这份凉意便令人觉着有些潮湿,不很清爽。而慕心绮的长春宫却是繁华日久,遍植参天树木,亭亭如盖自得一份得天独厚的荫凉。放眼望去满眼碧绿,很是令人心生愉悦,果然是消暑纳凉的好去处。两人静了会,天色也暗了些下来,便一同到了外面去。洛瑕换了话题,同慕心绮闲话起来。
“怪道皇帝好些年不去华清行宫避暑,原来长春宫清凉如此,想来比之华清行宫也过无不及了罢?”
慕心绮倚在树下的长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闲闲道:“本宫去年在华清行宫,风景果然要胜过宫中御花园许多,清凉么……也同这长春宫不相上下了。只是最难得的,便是那里自在无拘束,没了宫中这许多条条框框的规矩管束着人,果真是惬意了许多。”
洛瑕露出有些羡慕的神情来:“真这样好?姐姐这样一说,妹妹倒是有些心向往之了呢。”
“妩卿想去?那倒也不难,只是如今要去怕是有些麻烦。若是妩卿的十七皇子能够承继大统,倒是妩卿不如迁居到华清行宫去住,那里可安静得很,只要你手段高明,不论做什么事,宫中必定是一点风声也收不到。”她特特在句末加重了语气,分明是意味深长。洛瑕听得面上一红,啐道:“姐姐说什么浑话?只是华清行宫再远,难保也会有宫中耳目。况且……妹妹能不能留到十七皇子登基那时,尚且还是未知之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