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瑕抚掌笑道:“这便是了。那么本宫敢问祝相一句,若是令千金犯下人命之过,祝相是会大义灭亲,抑或是全力保下令千金周全?”
“老臣愚钝,不懂娘娘话中深意。”祝公明竟是起了身,几乎要跪倒下去。洛瑕忙止住他,道:“祝相这是做什么?本宫区区一介深宫妇人,哪有什么深意。说什么话,自然便是什么意思了。祝相以为呢?”
“不知可是小女芳菁在宫中……惹下了什么祸事?”
“祝相果然爱女情切,令人见之动容。”洛瑕笑道,忽而又正了颜色,沉声道,“祝相虽权倾朝野,只是这后宫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事,祝相怕也不一定知晓罢?譬如……庶人吕氏与庶人曹氏的死因?”
“当日金公公在冷宫监刑,吕氏本不肯痛快就死。正相持不下之时,祝小姐却带着人忽然过来,命手下侍卫压着吕氏,便将鸠酒为她灌下。谁想此举却被曹氏在窗外窥见,祝小姐为免曹氏走漏风声,便命人用同样的法子鸠杀了曹氏。祝相仔细想想,大约十日前后,祝小姐可有哪些不寻常之处?”
洛瑕一番话,却是当真敲响了祝公明心中的警钟。回想起宫里传来消息,说成贵妃吕氏与恭妃曹氏自尽的那两日,女儿回到家中,确是显得日夜心神不定,更甚连着好几日未曾入宫。前后联想起来,果然是极为反常。难不成……吕氏与曹氏之死,是真与女儿有关?
☆、(八十四)
“祝相只这样凭空猜测,怕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宫同祝相说一句实话,本宫方才关于祝小姐所作所为之言,皆是千真万确。祝相若不信本宫,自可以回去问上一问,想来祝小姐若当真信任祝相,定会对祝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罢。”
她言下之意已是明了。女儿若是承认,此事自然为真;而女儿若是否认,则说明她根本不信任自己这做父亲的……而无论女儿说什么,都无疑是坐实了这鸠杀吕氏曹氏二人的罪名。
洛瑕眼见着两朝老臣低下头去,好一段时候没有做声,便晓得自己已是成功地将其心理防线攻出了一个缺口,接下来只消再努一把力,大功告成便指日可待。是以又笑了道:“至于祝小姐为何要对吕氏曹氏二人下此毒手,则是因事前,祝小姐查探宫中关于靖王殿下不堪谣言的来源时,追溯到了吕氏宫中的一名内监……可想而知,这谣言是谁在背后放出话来的了。祝小姐心仪靖王已久之事,祝相身为亲父,想必是早已看在眼中了罢?不愿靖王名誉受损,又怕祝相知晓此事后不肯将自己许配给靖王,又适逢吕氏被皇上下旨赐死,这才狠心下了杀手。祝相若是不信本宫,那么金公公的话,祝相总该信几分了罢?祝小姐向吕曹二人痛下杀手那一日,金公公也是在场,祝相也可听一听金公公怎么说。”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琼瑶便打起了垂棠斋门前的帘子,来人走近,恭恭敬敬地向洛瑕打了个千儿,陪笑道:“奴才参见妩妃娘娘,妩妃娘娘万福金安。”又转向了祝公明揖了一揖,“参见左相大人。”
洛瑕便笑道:“公公来得正好。烦请公公向祝相说上一说,吕曹二人在冷宫行刑的那一日不肯赴死,祝小姐是如何帮了公公的大忙?”
金公公道“是”,回想道:“那日奴才拿了皇上手谕往冷宫去督刑。庶人吕氏本应在鸠酒、匕首与白绫中择选其一自尽,谁料吕氏竟抵死不从。撕了白绫不说,更甚要拿了匕首来刺奴才,那场景真真是……”金公公仿佛还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半天才继续道,“此时多亏祝小姐带领数名侍卫赶到,将吕氏制住。奴才本不知该如何处置吕氏,祝小姐却告诉奴才说她愿助奴才一臂之力。奴才推却不得,便眼见着祝小姐命一名侍卫,压着吕氏,将鸠酒灌进她嘴里。吕氏殒命后,祝小姐正带人要走,转头却见窗外有人窥视,侍卫追出去将那人抓捕进来,方知是此前便被打入冷宫的庶人曹氏。祝小姐为免节外生枝,永除后患,便以同样的法子,将剩下的鸠酒赐给了曹氏。末了还叮嘱奴才如何如何向皇上禀报,将曹氏之死说成是身殉吕氏……”
洛瑕也不期望她与金公公三言两语便能教祝公明完全信服,可谁想朝堂之上权势熏天,片刻之前还分明显出对她的不屑一顾的左相祝公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求妩妃娘娘救救小女!老臣……老臣愿以娘娘为马首是瞻!从此辅佐娘娘绝无二心!”
袁封陈迪等人被小德子带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祝公明跪伏在地,嚎啕哭求,袁封愣了一愣,立马便也跟着跪下,后面几人不明就里,也只好稀稀落落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洛瑕妆容俨然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方才的笑意也敛去了,指间把玩着护甲镂空的纹路,漫无表情打量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
“为本宫马首是瞻?”她淡淡挑了挑眉,“怎么祝相这话,听着倒像是本宫有意牝鸡司晨了么?”
祝公明见她反应冷淡,又听到这话,恍然一凛,忙道:“老臣不敢。”
“本宫一介深宫妇人,哪里敢劳动祝相一心辅佐。只不过十七皇子既然唤本宫一声‘母妃’,本宫人尽其责,便应当多多为十七皇子的将来考虑着罢了。”
祝公明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原来竟是要自己效忠十七皇子。因道:“娘娘有心助十七皇子登位?”
洛瑕寥寥摆了摆手:“十七皇子登位罢了,本宫不通政务经纶,却是并无垂帘听政之意。”
垂棠斋中一时四下俱是寂静无声,熏笼中燃着的甘松香“毕剥”一声轻响,大约是一块香料被烧成了两段,极清凉透心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洛瑕静静坐在那里,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含了笑道:“琼瑶,本宫记得这几日列荣夫人头风发作,咱们宫里正好皇上让送了些波斯来的瑞脑薄荷油,满宫里仿佛只本宫得了。本宫想着若是教列荣夫人晓得了,恐不太好。你亲自挑些好的,往含福宫送去,也算得是本宫对列荣夫人尽一尽心罢了。”
琼瑶便也笑道:“皇上想着娘娘素来喜欢清凉气味,才将波斯进贡给南朝天都,南朝天子又赠与皇上贺六十大寿的瑞脑冰片赐给娘娘。通过只得了那一小只红檀雕镂花鸟缠金枝翡翠叶的一小盒,只看那盒子,便晓得是极名贵的物事。娘娘自己得了,留着用便是了,列荣夫人那自有好的呢,又哪里须得娘娘去献这个殷勤?”
洛瑕揉了揉额角,笑叹道:“哪里是献什么殷勤?你还记得万寿宴那日,皇上也召了好些重臣的家眷前来赴宴?不过是皇上前些日子在本宫跟前露了口风,说是有意为豫王选个正妃,便是要在名门千金中择选呢。又因着他母妃列荣夫人素来是个强势不肯让人的,这才想着要选一位年长于豫王几岁的小姐为豫王妃……此事于列荣夫人,却也算是一桩大喜事,是以本宫这才想着要提前贺上她一贺罢了。”说罢转眼瞥见殿下跪着的祝公明,复又笑道,“祝小姐出身高门,容光明丽神采飞扬,最是青春活泛的性子,又正巧年长豫王两岁,这样看来倒是十分合适的人选。祝相以为呢?”
她这话一出,殿下数人目光竟是齐齐转而看向陈迪。祝公明擦了把汗,面色有些泛起显出极度紧张的红色,道:“妩妃娘娘,这……小女生性顽劣,自幼失于管教,桀骜不驯,恐不堪为天家之媳……还请娘娘开恩,向皇上进言,求皇上收回成命罢!”
“本宫也不是豫王亲母妃,豫王娶妻一事上又哪里做的了主?在皇上面前也不过勉强说得几句话罢了。既然祝相觉着豫王殿下不适合祝小姐,那么难不成祝相私心里已看中了靖王?”她轻声一笑,强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来,“也是了。祝小姐早早倾心靖王,与靖王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此这般,却也是天造地设一段良缘呢。”
“娘娘……几位王爷自然都是人中龙凤,是小女,小女身份不高,恐怕配不上殿下啊!”
“祝相既然这样自谦,百般推脱祝小姐出身……本宫冷眼瞧着,祝小姐难不成是与……”她眼波一动,朝着殿下数门客瞥去,“祝相府中哪一名门客早订了终身?”
“老臣不敢!”祝公明急忙道,“老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啊!”
“祝相府中几位门客从前是同窗罢?”她忽淡淡抬眼道,“本宫也是从那样年纪过来的,同窗之间些许流于细微之处,不易为人觉察的交流,尔等当本宫是全不晓得么?”
☆、(八十五)
垂棠斋中熏笼吞吐出烟雾袅袅,洛瑕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出声,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漫漫然倚在上座,看似是毫不经意地打量着殿下跪着的众人。气氛极是低沉,只能清晰地分辨出四下里数种呼吸声交错起伏,静谧得令人心底没边。
“祝相的来意既然是向本宫要人,那么其余几位,祝相若要带走,也便罢了。只是此人,”她微微抬手寥寥指了指陈迪,面无表情道,“犯下冒犯后宫妃嫔之重罪,正被慎刑司打发去了暴室服役,恐是不能跟随祝相回去的了。”
祝公明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