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三下……楚闻娟相信门锁一定是德国制造的——乐逸年担心总有一天他家的楼梯会承受不了牛红的蹂躏而轰然倒下,可是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仍旧不见一道裂痕。
两人撞了十多下,枣红色的木门纹丝未动。何守仁抚着肩头,叫医生停一停。门汝平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念叨:
“老啦,老啦……”
“有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进去?”楚闻娟问。
“只有这一扇门。”石中谨说完,自己也尝试着在门上猛撞,羸弱的身躯上全是反作用力。
“这可怎么办?”任水急得团团转。
鲁妈完全僵住了。她手里还端着茶盘,咖啡从杯子里撒了出来。
“找到了!”丁宝根晃动着钥匙串,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众人为他让出一条路。他的手一个劲得哆嗦,费了半天时才捅进锁眼。门一打开,所有人一起拥了进去。房间里的灯全都亮着,恍如白昼,所有一切都清晰无误地呈现在人们眼前。
何颖倒在地上,胸口流出的鲜血在猩红的地毯濡湿了一大块,如残阳。书桌挡住了她的下半身,地上散落着少许类似于棉花的东西。原本放在桌上的文房用具散落在地上。留声机摔得粉身碎骨,点缀其间。
书房里挤满了人,却静地鸦雀无声。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石中谨僵尸一样向前挪着步子,嘴唇抖个不停,就是说不出话来。人群后面响起鲁妈的一声呜呼。
“都别动!”楚闻娟大喝一声,用力拦住石中谨,挡在所有人的身前。门汝平酒醒了大半,他猛地几步跨到何颖跟前,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按在何颖的脖子上。当他的视线再次与楚闻娟交会时,无力地摇摇头。
第十章 调查(一)
听说新任警务处副处长家里出了大事,已经下班的巡捕们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赶往现场。一气来了足有几十个人,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石府团团围成了西洋吊灯。
书房里,闪光灯此起彼伏。拍照的警员毫不吝惜为这起谋杀案谋杀着底片。
楚闻娟一动不动站在房间中央,眼神却不在何颖的尸体上。她以脚后跟为轴,缓慢转动着身子,眼睛像两只独立工作的探照灯不放过书房的任何角落。这是她惯用的工作方式。
乐逸年反复开关了几次门锁,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他走到楚闻娟身边,小声说道:
“真不敢想象,有人竟在警务处副处长的家里杀人!”
“而且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楚闻娟嚣张地指了指自己颧骨。“无知小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上大麻烦了。”
“有没有发现?”
“你先告诉我,”她顿了顿,“今天气温大约有多少度?”
“得有个……将近三十度吧!”乐逸年摇了摇制服领子。南方的天气一直让他无法适应。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着急,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了。
“问这干啥?”
“我在想这么热的天气,石太太为什么不开窗呢?”
乐逸年顺着楚闻娟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种按西洋方式设计的钢条框子玻璃窗。每扇的下部都有个金属手柄作固定用,隐约还能看到上面的浮雕花纹,此时都死死地压在窗框上。
“书房里没有电风扇,她不知道热吗?”
“有嫌疑!”乐逸年道,“你说她上楼来是为了写信,会不会是怕信纸被风吹了。刚才那一阵风不小。”
“可今天吹的是东风,这扇窗是向阳的。”楚闻娟心不在焉地说。她似乎正在想其他什么,注意力没有停留在窗户上。她扳起手柄,轻轻地推开窗子,眼前的景象都被前院的那个法国梧桐挡住了,浓密的树叶沙沙作响。风比刚才小了许多,雨也停了。她隐约看到成对的巡捕像守护王陵的石像立在车道两旁。
楚闻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已是见怪不怪了。自从依靠老乐的关系,成为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探侦顾问,特别在她破获了几个小有影响力的案件之后,巡捕们都习惯了守在周围看着她一个人工作。恰好楚闻娟也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有人打扰,两方一拍即合。
“吃过晚饭,石太太说有几封信要写,自己一个人上了楼,”她回忆着事情的经过,“从那时到发现尸体,前后共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理解?”
楚闻娟的指尖在写字台上敲了敲,桌上一打信纸上空无一字。从表情来看,这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这么大个人,连这个都不懂?”乐逸年背着手说,“所谓写信不过是个托辞。什么时候不能写信,偏要在有客人来吃饭写不可,依我看,八成是来了她不想见的人。”
“我了解到石太太不久前和他父亲大产生了矛盾,而且吃饭的时候对他的态度也比较冷淡。所以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写信只是一个借口。”楚闻娟暗自思忖。
“我说的人是你!”乐逸年摇摇头,对她缺乏自知之明很气恼。
“都沛沛干过什么你也看见了。没准气一直就没消下去。”他突然话锋一转,“当然啦,石太太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你说是吧?呵呵呵……”
“变得可真快,可惜没能拍下你刚才的那副嘴脸。”楚闻娟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认为我也有杀人嫌疑?”
“那倒不至于,”乐逸年摆摆手说,“你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杀她干啥,再说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能说一定就是他杀。”
“如果是自杀,凶器在哪里?”楚闻娟摊开双手问道,“手枪呢?石太太不可能自己把它藏起来。当时窗户关着,门被从里面反锁……”
“等一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乐逸年大声打断了她,两只眼睛几乎要凸出来。“听听我的看法,案发之时窗户是关着,房门又被从里面反锁,而且这间屋子本身也没有发现可供出入的秘密通道。”他面色凝重,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如此看来,问题绝不简单,因为这是一起如假包换的密室——萨斯紧鸡根!”
“行了,别拽日文啦!这种房门可以先上锁,再从外面关上,是个人就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