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医护人员已经说服了包宇拯,但很可惜,唯一有决定权的家属,只有林妍熙一人。
「现在不就已经是安寧共同照护了吗?我妈的治疗费用我都能够负担,你不用担心。」
「这不一样,转去安寧病房目的是『善终』,顺其自然平静地离开。现在你妈的意识不清,不能签署文件,你得签那个什么不做心肺復甦的文件才行。」
林妍熙松开妈妈的手,站起来与包宇拯对视质问:「可是她在意识清楚的时候也没有签ad啊!那我为什么要代替她去签dnr?她没签就代表她想要被救回来啊!她想要活下去,她不想离开我啊不是吗?」
「ad和dnr是什么?」包宇拯回头低声询问。
见状,林妍熙不禁失笑,连简称都不知道,有比她更了解这些文件的意义吗?怎么好意思来劝她?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预立医疗决定书和不施行心肺復甦。」医护人员低声回答,顿了顿,转移直接游说林妍熙,「林小姐,放弃急救不等于放弃治疗,我们不是要放弃你妈妈,而是想为她提供更高品质的末期照护——」
「我说了,我不会签。」林妍熙说得斩钉截铁。
妈妈在意识清醒时不作选择,现在要她来决定生死,这像话吗?林妍熙牺牲那么多,要她放弃她妈妈,这像话吗?她怎么捨得妈妈离开?怎么捨得妈妈一点福都还没享受过就离开?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让妈妈不愁衣食,以前想做但没钱做的事都可以实现。
在妈妈临终之前几天,早已陷入意识不清的妈妈,有一天彷彿是回光返照,能认出来看望的包宇拯,还能跟他交代了几句后事。
林妍熙心情沉重地来到妈妈的病床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妈妈全身插满了管子,呼吸微弱,心里既难过又不捨。
本希望妈妈也能跟自己说几句话,但看见她走来,妈妈只说了一句:「我恨你……」眼睛微微闭合,便再度意识模糊。
林妍熙愣在当场迈不开离去的脚步,明明已经失去了很多,最终被惩罚的人为什么还是她呢?
「也不是真的恨啦,只是那时太痛苦太想早点解脱了吧,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熙好了。」包宇拯不经意地伸手拭去眼角的泪,事隔多年再说起,还是于心不忍,「她妈妈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可能就是这样,也变成一个她过不去的坎吧。老实讲,我也不敢说,要是她听我说签了那些放弃急救的文件是不是会比较好。所以嘛,自己的生死选择要自己决定好,不能把决定交给亲人,怎样决定都会让决定的人很痛苦,像小熙一样,反覆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听着这些林妍熙从不提及的过去,秋世琳双手摀住脸,没办法给予任何回应。无法想像,那小小的肩膀,是怎么承受着一切的一切。
或许是意识到气氛太低迷,包宇拯拍了拍秋世琳的手臂以示安慰,又递上了卫生纸,才故作轻松地说:「说起来,她会冲咖啡也是我教的,她有天份,手又够稳,手冲比我这个师傅还要厉害。但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咖啡吗?」
胡乱擦拭脸上的泪痕,秋世琳缓了缓情绪,才垂着头低声回答:「好喝?风味变化很有趣?」
都不是。包宇拯摇摇头,「是咖啡味道够浓,她也不排斥。够浓的香气,才能盖过那些留在她身上的,医院消毒药水味道、臭男人的味道、不喜欢沾上的香水味道。」
「臭男人……」秋世琳抬头把视线投向包宇拯。
「我是香的!我这喷的古龙水是小熙送我的生日礼物!你真係唔识嘢!」包宇拯边说边伸出手袖扇风,要向秋世琳证明自己是香的。
此刻的秋世琳终于明白,林妍熙当初说「不需要额外的香气」是什么意思。
没有不幸,就不需要试图盖掉那些悲伤的痕跡。
幸运不曾来过,林妍熙只能旁观着别人的顺遂人生。
幸福太过短暂,短暂得面目过份模糊,再来临的时候,她认不出来,也不相信自己能够幸福,即使幸福想要为她停留,她也拒绝接受。
怕什么呢?也许是怕一切不过是偽装成糖果的毒药,被捧在手心,再高高摔下,她就会万劫不復,连苟且偷安也没办法。
糟蹋着幸福,糟蹋着自己,至少是自己选择,而不是逼不得已的承受。
有些时候,抓住幸福,要比面对痛苦和困难更需要勇气。
但,或许她更害怕的是,不幸的她,会把幸福的人拖进深渊。
就像她无法拯救母亲,也无法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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