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红叶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反问道:“你是个人?”
“我……”黑衣人又被卡住,因为他不告而入、偷偷摸摸的做法实在算不上光彩。
虽然不光彩的事时时刻刻都有发生,在江湖中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但是你自己既然这么做了,就不配去规定别人是不是可以在背后杀你。
黑衣人衣服黑、裤子黑、鞋子黑,全身上下一黑到底,可脸总算还有点白,对于夏红叶的置疑竟无法反驳。他只听见身后又响起了夏红叶刀锋般声音:“你若还算是个人,就应该转过身来,对着我,用你的刀。”
“你既然是冲着我来,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对着我,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应该直接来问我。”夏红叶没有讲出这些,他相信黑衣人绝不会不懂。
所以黑衣人将握住刀柄的两只手垂下,转过身,面对着夏红叶,面对着他凌厉风发、锐不可挡即将出鞘的一刀。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夏红叶的拔刀绝不会过分,因为黑衣人已经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城中的小客栈里,第二次是在东山山顶。
只要见过夏红叶拔刀,哪怕只有一次,无论谁都很难忘记。
黑衣人用的是短刀,刀越短,拔刀便越容易,出手的速度当然会更快,况且他的手离刀柄也非常近,比夏红叶要近得多。他两眼死死盯住夏红叶的右手,只要这只右手一动,他有把握能比这只手更快。
夏红叶已看出这黑衣人很会用刀,这人垂着两只手,出奇的稳定,令人完全弄不清他即将出手的方位。只有真正懂得用刀人的才会这样,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用手去触碰刀柄,绝不会向对手暴露一丝破绽。
两人相互凝视,两人的目光一样冷。他们虽然才刚刚见面,连对方是谁都没来得及问,甚至话都没说上三句,可他们却都有让对方活不下去的理由。
安静的屋子里顿时平添一股萧杀之气。
刀还没有拔出来,血花也还没有溅起来,袁籍的眼前却似乎已经红了。
他不喜欢看杀人,更不喜欢看在自己家里杀人。无论谁都不会喜欢有不明不白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家里。
于是袁籍清了清嗓子,他的嗓子一向不错,一个人若是能做到正三品,那嗓子肯定不会差的。
从这种嗓子里发出去的话,就算只不过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同样可以叫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垂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袁籍清完嗓子,用他那正三品的嗓音道:“两位深夜造访,似这般对立如戟,岂不要让人怪罪我袁某毫无礼数,不懂得待客之道?此处不少椅凳,二位为何不坐?”
白清凤向夏红叶瞟了瞟,夏红叶会意,慢慢退后几步,在一张长条椅上坐下,两眼依然紧盯着黑衣人的双手不放。
黑衣人本不愿坐下去,因为他的刀同夏红叶不一样。
夏红叶的刀握在手上,他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想怎么拔就怎么拔,是站着拔还是坐着拔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黑衣人却不同,他的刀固定在后腰,因此拔刀的方法也很固定。一但坐下去,整个人的姿势就会改变,姿势一变,拔刀即会受到影响,远没有站立时来得顺手。兼之又有椅背扶手等障碍,出手速度必会打上折扣,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于高手来说已经足以致命。
可是他难道能不坐?主人开了口,他当然没有理由不坐。
这世上没有理由、不讲道理的事虽然不少,但真正不讲道理的人却找不出几个。强盗抢劫杀人不会同你讲道理,但坐地分赃的时候那规矩就不小了。黑衣人翻窗入室、夺信逼主无道理可讲,可夏红叶一进来,他立刻就变得十分懂道理。
所以他也坐下,坐在夏红叶对面,腰杆拔直,双肩上耸,两手垂放于扶手外侧。这坐姿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在脖子上架了十几把钢刀,说不出的别扭,可他若不这样坐,两把刀绝对很难拔得出来。
袁籍不懂黑衣人的难处,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弄回那两封信。
现在机会来了,两个人既然能听自己一次,那么再听一次也未尝不可。
他又提起正三品的嗓音对黑衣人道:“袁某的那两封信,先生想必已经过目。这本是袁某与朋友间的私人信件,与先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请问先生,现在是不是应该将它们物归原主了呢?”
袁籍平时很少说话,但只要开口,通常都能让人无法反驳。无法反驳的话当然不会没有道理,黑衣人现在恰好又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左手略为一翻,两纸信笺突然又变戏法般出现在这只手上,接着手臂轻轻一抬,信笺即慢慢悠悠向袁籍飘过去。
上弦月不知不觉已经斜得远了,客房里的窗帘依然垂下,周围漆黑如墨。
白无烟躺在床上,眼睛亮如明星。
她睡不着,一个女孩子长到她这么大,必定会有非常多的心事。她的心事尤其多,自从下山之后,她的一切就完全变了。白清凤在她面前的时候比以前冷漠,夏红叶完全不清楚去了哪里,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隐约能感觉到一股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这该死的恐惧,她只能一个人独自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