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关见此,倒也不慌不忙,一个起身跃起,抬起雪白的衣袖,在半空中扬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将那些银针悉数卷入袖下。
下一刻,“哗”的银针洒落了一地,被他的广袖抖了个干净。
贺兰尧原本也料得到这一招半式的奈何不了他,眼见所射出的银针被月光的袖子席卷,冷笑一声,“国师大人可真是深藏不露,看似优雅宁静,身手也很不赖么。”
“十殿下过奖了。”月光抖完了袖子,便又抬起了头,月牙般的眸子望向了贺兰尧,这一次,开口的话又恢复了最初的正经,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我方才对你所说的话,并不是故意激你发怒,我对惊羽,也是喜欢的,不是师父对徒儿的,也不是朋友之间的,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我认识她比你早了一年半,你认为,以她那样独特的性格,与她相处久的男子,日久生情那不是很正常的么。”
“所以呢?”贺兰尧凤眸中闪烁着森冷的笑意,“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向我挑衅?想要放话,与我争夺她?”
“不,我不会与你争夺她,恰恰相反,我很乐意看见她寻到一真心人,视她如命。”月光的语调悠然,无喜无悲,“出云国每一任国师,均是来自于天机门的指定,对于这个地方,想必你们都极少听说吧?几百年的历史,传言,是为守护出云国而生,出云国国师,大都弱冠之年上任,每一任在位都不得超过三十年,只因,每位国师都会在五十岁之前圆寂,且,终其一生,都不得娶妻生子。这就是勘破天命所要付出的代价,殿下可有听过一个词,过慧易折?”
过于聪慧,而容易折寿。
而这世上,任凭再睿智聪慧的人,也比不过能预知未来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会早死么。”贺兰尧眉梢轻挑,“你活不过五十岁就得死?五十岁也算年过半百,倒也不算短命,你不与我争夺小羽毛的原因,仅仅是这个?”
“殿下,活不过五十的意思,不是说只能活五十,这其中意思是,三十岁,四十岁,都极有可能撒手人寰,甚至不过三十,亦有可能,出云国国师,寿数最高者,不过四十有八,寿数最短者,二十有八。”月光的语调依旧一派悠闲,“简单就是说,我比你还倒霉,你所体内所中之毒,并不是无药可医,但我们天机门的人,却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我们的死法与旁人不同,我们的性命,掌握在上天手中,我们通常不是死在别人手里,而是自身生命力枯竭而亡,算命不自算,医者不自医,这个道理,你可懂?”
“荒谬。”贺兰尧冷嗤一声,“生命力枯竭而亡,是怎么个死法?”
“就是在没有中任何毒,没有受任何伤的情况下,精神衰竭而亡。”月光眼见贺兰尧不信,只无奈一笑,“换言之,就是每一任国师,出生自带绝症,绝症,即不治之症。我的绝症便是欤寒之症,终其一生只能生在阴凉黑暗处,见不得日光,一旦见日光,浑身肌肤犹如被烈火焚烧,日光对你们来说,是暖,对我来说,是岩浆。我若在站在日光之下,必定生不如死。”
贺兰尧听闻此话,凤眸中的讥诮之意褪去,转化为点点思索。
蓦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眸中浮现丝丝惊愕之色,片刻之后,又尘埃落定一般,渐渐沉下。
不能见日光的绝症?
若真如此,那么便是白天不能出没,只有夜间方可在外行走,只能站在——月光下。
终其一生,不得见日光,不能感受一丝日光的暖意。
难怪他的名字叫月光。
若是只有夜里可以出行,那么曾经那么多次出现在白日里的国师帝无忧,就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那么这个人是——
“看十殿下的神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月光的声线带着点点笑意。
贺兰尧抬眸看他,“白日里的国师,是她么?”
“你果然猜到了。”月光面具下的眉毛轻扬,“为何会猜到是她?”
“饺子西施那事,祥瑞玉兔那事,以及将贺兰夕婉定义为扫把星那事,这几件事,都是你们信口捏造歪曲事实,而几乎每件事都是她出的主意,若要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那么国师的言辞就不能出现半分破绽,她那张嘴那么能说,何必找其他人,自然她会自己上,以确保事情顺利。祥瑞玉兔那次是你亲自出马,至于其他几次白日里的胡诌……呵。”
兰尧不冷不热道,“她镇静起来的时候,与你这清高冷傲的模样倒也像,戴上面具,穿上同样的衣服后,若不是与她亲近之人,又怎么能看破你二人的区别。”
他知道苏惊羽同月光关系不一般,却没有料到她曾假扮过他那么多回。
他并未和扮成国师的苏惊羽打过照面,他仅有几次见到的国师,似乎都是夜里见到的,夜里的国师是月光,只有白日里的国师是苏惊羽。
“她身形高挑,扮成我时,需加厚鞋跟,这袍子宽大曳地,可遮挡脚下,又可遮掩女子曼妙的身形,至于声音,她的声线原本就很中气十足,清朗中不失冷然,早期还需要变声锁,到后来只需要稍稍压抑便可,而我的嗓音可以模仿多种音色,因此这一点也算不上难题,唯一困难的是,她需要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冷静,面对着九五之尊时,更不能有一丝懈怠。”月光说到这儿,似是也有些叹息,“她不过是个花样年华的小姑娘,却要努力将最冷静平稳的一面展示出来,面对质疑与讥讽的目光,也要处变不惊,不能露出分毫破绽。”
这对于十七八的姑娘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贺兰尧听着他的话,心中恼火的同时,又有一丝欣慰,一丝骄傲。
他的小羽毛,本就是独一无二,任何人不可取代的。
她坚韧,桀骜,狡黠。
她可以很豪迈,亦可以装的很温婉识大体,她可以很野蛮,亦可以装的很清高孤傲,堪称——八面玲珑。
他气恼的是,为何面前这死神棍比他早认识她那么久,久到那二人在很多事情上都达成一定的默契,久到这个神棍在她心中也占据着一定的分量了。
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她没有对此人动过心,否则如今。自己与这神棍必定势同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