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时节,枝柳抽新芽,燕宫的林径道旁绽开点点鹅黄色的小花,模样可爱可亲。
可秦观月无暇顾及这一路的好风光,她只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吴嫔宫中通往清平观的这条路,她已经走了许多次,可是没有一次,她会像今天这样觉得这条路漫长而无尽头。
她从小便不爱做女红,但那时家里贫困,娘亲没有病倒的时候,整日上山采药劈柴,再变卖换些银钱。
山上蚊虫多,不巧时还会碰见草蛇,秦观月彼时虽小,却也知道心疼娘亲。于是趁娘亲的生辰前,为她缝制了一个绣包,还特地在里面塞上了防虫蛇的草药。
虽然她不擅女红,一朵腊梅花绣得张牙舞爪,但娘亲还是夸她绣得好看,整日带在身边。
她与娘亲就是这样,同样深陷泥淖的两支花朵,只能互相搀扶紧靠,才能勉强活下去。
在看到这枚绣包的刹那,秦观月瞬间的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娘亲一向珍视这枚绣包,哪怕是当年路遇歹人,拼了命都要护着这绣包,为何今日这绣包会由顾珩的人拿来?
她是见过顾珩的手段的,娘亲和自己的身契还在顾珩手中,当初顾珩威胁她时,不正是以娘亲做要挟吗?
偏偏这传话的是个愣头青,无论她问什么,那人都只是说“姑娘去了便知道。”
秦观月愤愤地走在这人身后,一路上忐忑不安,好不容易望见了清平观的大门,她几乎是跑着进了观里,正准备往正堂去,却被刚才传话的侍者拉住了衣袖。
“姑娘,丞相在书室等您。”
秦观月甩开了那人的手,没好气道:“知道了。”
拐了一个弯,她朝书室的方向走,步伐又急又快,那侍者根本跟不上她。
秦观月焦急地推开书室的门,虽然还没看见顾珩的身影,颇为不善的质询便先落了下来:“娘亲的绣包怎会在你这里?”
顾珩站在门后,面容浸在那扇被推开的门映下的阴影中,他并未接下那句质询,而是望向了书室深处的暗影。
“月儿……”
孟氏缓缓从暗影里走出,声音与步伐一并带着颤抖。
秦观月霎然间愣在了原地,听见这声熟悉的呼唤,掌间紧攥的绣包也落了地。
她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前方,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难以呼吸。
直到娘亲走近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她僵硬的身子才堪堪能有些动作,泪水不可控制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颤颤地唤了一句阿娘。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的画面落在顾珩眼里,顾珩的心里似有惊涛骇浪翻涌,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曾经,他也是有家的,只是在一夜之间,他的爹娘亲人,全都被焚戮在那场血海之间了。
顾珩的眼神暗了下去,在这场重逢中,他的存在似乎显得尤为尴尬。
他将这场不属于他的热闹与欢愉留在身后,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书室。
孟氏与秦观月交谈了许久,二人才渐渐收住了眼泪。
秦观月这才有功夫细细端详娘亲的面貌,惊觉娘亲脸上已经全无先前的病态,甚至两颊多了些丰腴。
看着秦观月身上的宫女服制,孟氏的心情复杂起来。
先前秦大娘子与她说秦观月要替秦家小姐进宫做娘娘的时候,她便极力反对,不愿女儿进宫受苦。可无奈寄人篱下,她只是一个连奴仆都算不上的妇人,哪有人会在意她的建议。
自秦观月入宫之后,二人之间便再无音讯往来,她曾屡次想要打听女儿的下落,可都被秦国公府的人斥了回来。
她整日忧心女儿会在宫中受苦,后来偶尔听闻秦府的下人说俪贵妃在宫中颇受待见,才将将舒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