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坐着小舟到了林华亭,看见呼延云烈脚边碎了茶盏,十分识趣地走过去,半跪在呼延云烈脚边捡碎了的瓷片。此时的呼延云烈一心都在棋局上,看也没看一眼脚边的奴才。
茶盏是翡翠做的,盏壁很薄、碎得也散,卫凌很仔细地在地面上摸索,生怕遗漏了一块碎片。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收拾完,卫凌把碎片握在手里,默默地退到离呼延云烈远一些的亭边候着,手肘处却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他听见许商志的急呼:“啊!我的扳指。”
呼延云烈在棋盘上重重落下一子,蹙着眉道:“又怎么了?”真是没一会儿消停。
“云烈,你送我的扳指被他撞得掉入湖中了。”许商志跑到呼延云烈身边,拽着他的手肘道。
呼延云烈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拍拍,顺着许商志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卫凌,刚展开的眉头又皱了回去。
“怎么是他?”呼延云烈问道。
“云烈不是说让下人来收拾吗?他自己要来的。”许商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模样回道,“方才我在那儿把玩你送我的扳指,忽然觉得手肘处被人撞了一下,扳指就掉进湖里了。”
许商志看呼延云烈一直盯着卫凌,也没回他的话,又道:“许是我自己没拿稳吧,不怪他,但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当年你还在齐国的时候,看我羡慕皇兄的玉扳指便许诺将来一定送我个好的这个扳指对我而言不同寻常,我自己下去把它捡回来罢。”
说完许商志就要往岸边走,被呼延云烈一把拉回来,淡淡道:“让他下去捡。”
第44章
卫凌站在亭边,其实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见了许商志那一声急呼,然后便是主子的怒目而视。但他大致是能猜到的,因为同样的事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前几年的时候许商志在学堂偷拿了许青宴的玉佩,也是他替许商志顶了那三十脊杖的罪,所以这次左不过又要把扳指落入湖中的事赖到他头上。
从前他不愿解释,是因为齐国宫里的人不在乎事情到底是谁做的,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受罚的人,所以他不会白费口舌;如今他也不愿解释,因为主子其实也不在乎事实如何,主子只愿相信许商志。
卫凌在心中嗤笑自己当年的愚钝,那时候他总是不明白,许商志那般拙劣的谎言为何能骗得过主子,现在想来,却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卫凌正出神,忽然一个茶盏在他脚边炸开,握着碎片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一阵细密的刺痛从掌心传来。
“你是聋了还是死了,让你去捡没听见吗!”呼延云烈高嚷的声音震得卫凌一阵耳鸣,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表情看在呼延云烈眼里却成了明目张胆的忤逆,让他不禁想起上次被躲开的安抚,心中燃起的怒火顿时又被添了把柴。
“不找回那个扳指你今天就别从湖里出来!”
陆言白一直在旁边看着,卫凌听呼延云烈说话的时候总会微微侧过半边脸,联想到前些日子他那个蠢货庶姐干得腌臜事,便知道卫凌这是听力受损了。他几次想要开口劝劝,终是没说出口,一来卫凌不是他齐国人,二来许明山对卫凌的态度总让他不大爽快,于公于私他都觉着自己没必要怜悯这个人,再者…他总觉得呼延云烈对这个卫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一个小小的奴才能引得运掌天下的呼延王阴晴不定,二人之间必然有些不足为外人道者的前缘,他自不愿参与其中。
卫凌听了呼延云烈的吼叫,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拇指大小的扳指掉进了这偌大的湖泊,找回来的机遇微乎其微,主子这般命令,属实是为难他了。有时候他真觉得,主子还是当年草原上的盛气凌人的孩子,会为自己看上的小马被王兄抢走而摔了帐子里所有的器物;会因为在齐国宫里受了委屈而回到房中对他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他还担心自己要是死于非命,便没人惯着主子的小脾气了,事到如今,倒是自己多虑了。
卫凌脱下鞋袜和外衣,下到冰冷的湖水中,三月的暖阳没有把湖水捂得更暖些,漫到胸口的湖水冻得卫凌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脚踩在湖底的淤泥里,黏厚的泥浆沒过脚踝,刚走几步就整个人栽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湖水后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呼延云烈身在亭中,手上执着棋子,心思却不在这。他的余光里却总是闯进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每隔一会儿,这个后脑勺的主人就会整个埋进湖中,一会儿之后又冒出水面,间隔不长,却惹得他心烦。
尤其在他的余光里迟迟没有出现这个后脑勺的时候。
“王上要没心思下棋就别下了。”陆言白道。
呼延云烈抬眸瞟了一眼陆言白,“你哪里看出我没心思。”
“那个人下水后你落子慢了许多,而且”陆言白收了棋盘上十几个黑子道:“还下错了几步棋。”
呼延云烈没做声,他已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面前坐着陆言白这样谪仙般的人物,但他的目光却还在追着那个水里边的卫凌。
当初他在陆引候府初见陆言白时,确实被他惊世的容貌晃了眼。诚然,他在关外见了无数胡姬美人,自以为世上再无惊人之貌能引得他侧目,直到陆言白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