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一副那他没办法的模样,叹了口气上前,刚坐到文烟边上,小树杈就藤蔓般缠上了脖子,瘦小的身子缩入秋明怀中,头埋在他胸前,金豆豆蹭得人前襟湿了一片。
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瞧那方才叫他“文烟”男子,见人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又迅速地将头埋回去,看模样是把秋明当成了自己的壁垒。
他很怕,真的很怕。
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有记忆时起就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每天都有红眼的畜牲进来撕咬他、抽打他,把他弄得好痛好痛,痛到他昏过去,然后又痛到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地方呆了多久,每时每刻都是黑的,四周都是黑的,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人,他有时都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被困在虚无之中,永不见天日。
到后来哪怕是那些畜牲,他都觉得可以,只要能见到人,只要不要将他独自留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就可以…
文烟紧掐着秋明臂弯的手逐渐松开,短促的呼吸也平缓了些。
秋明拍了拍他的脑袋,松了口气道:“可算睡着了。”
睡着了才不折腾人。
段刻无力地瘫坐在木椅中,单手扶额,眉宇间尽是隐忍。
他这辈子已经烂透了,为何拼尽全力却仍无法让周遭之人善终?
旧部被人残虐凌辱,妹妹被人肆意杀害,就连他以为已然过上寻常人日子的师弟,都没有逃出这帮畜牲的魔爪。
一步错,步步错,当年入暗厂时本以为自己一人入地狱便足矣,然而事到如今,他身侧之人皆不得善终,独留他这个罪孽深重之人安然无恙。
讽刺,实在是讽刺。
肩上一重,段刻望去,对上卫凌那双似乎可以将他洞穿的眼眸。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切却已在不言之中。
“他们离不得你。”半晌,卫凌对段刻道:“前路漫漫,但你可安心,无论行至何处,我都会全力助你。”
“为何要助我,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第二次,段刻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或许不是我助你。”卫凌笑笑,“是你在助我呢。”
“卫凌,不要靠近我,与我这般人离得太近,不会有好下场。”段刻自嘲道,“师弟、吾妹、同僚,皆已惨死,你这样好的人,我不愿再加荼毒。”
“错不在你,错的是那些施暴之人。若你就此颓然,只会有更多人、更多与你我这般曾为暗卫之人身陷囹圄,无力逃脱。如今你我先人一步识破这些畜牲的诡计,何不该举旗而起,救人于水火之中?”
段刻因卫凌的话浑身一震,一道白光在脑海中劈开,仿若佛光照顶,豁然开朗。
从前种种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现,从他进入暗厂被磨去一身棱角,到心甘情愿地成为一把淬了剧毒的乱刀,不问是非地砍向赵宣所指之人。
原来,这么多年,赵宣在他脖间拴上的铁链,另一头竟牵在自己手吗?
“呵呵”段刻扶额长笑,笑自己盲目、笑自己痴傻,十余年空练了一身武艺,却半分没看透那些畜牲操纵人心的把戏。
“卫凌,我此生行至于此,尽是荆棘坎坷,仿若人行于遮天蔽日的茂林,看不清前路,找不回来路。若要说此生有何幸事,那边是与你相逢一场。”段刻按握住卫凌放在他肩上的手,渐渐收紧,“你救我于水火,点我于迷蒙,交我与真心。你我是同道,是知己,若你不嫌,段刻愿以半生相随,报你救命之恩。你要做的事,即便拼上性命,我也愿助一臂之力。”
卫凌刚想张口劝段刻莫要轻视自己的性命,却被秋明抢了先:“行了行了,你们俩出去腻歪,这边这个刚哄睡,吵醒了算谁的?”说罢推着两人一同出门去,轻手轻脚地合上燃了安神香的屋子。
“既然你俩这么闲不住就都给我煎药去。”说罢从袖中扯出一张写满小楷的药方塞到卫凌手中,“看着方子抓药,我先前都教你认过的啊,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又凑到段刻耳边小声道:“记得多帮衬点,还有,少让他见那个呼延王。”
段刻点头,心知卫凌的病大概与那个传说中的呼延王有关。纵然传言中此人是个极不好惹的货色,但他不怕。
左右不过一条命而已,若没有卫凌,这条命也早已交代在了那肮脏不堪的屋棚里。
若真有那日,为卫凌舍了这条命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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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隔壁的屋内,呼延云烈坐于正中的榻上,隆子云颔首躬身站于其前,两个护卫守在门侧,纵然是在间平平无奇的客房里,呼延云烈周身的贵胄之气也难掩。
“巡查使到哪了?”呼延云烈边看着隆子云呈上的几张信纸边发问道。
“还有半日便可到达城中,不过…”隆子云余光瞄了眼呼延云烈的脸色才道:“一直无人接应。”
呼延云烈冷哼一声,“这是要明目张胆地把本王亲派的巡查使晾在一边了。”
“想必他们也是听到了风声,不敢轻举妄动。”隆子云回道。
赵弩案牵扯之广已然超出了隆子云的预料。敢在采石场这种圈禁之所谋反,便是吃准了他们不会头一个查到这种地方,可见此案背后之人,不仅有过人的谋略,更有超乎寻常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