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贯脸皮比牛皮糖还厚的唐小软此刻也不好意思再勾着沐槿衣的颈子了,有些紧张地缩回身子,在她面前乖乖地跪坐下来。也许,沐槿衣还是会拒绝她的吧?毕竟两个女人之间但要言爱,在多数人眼里总归是不可思议甚至难以接受的,即便沐槿衣一向行事果决不比常人,可……可她终究是个女人不是吗?她从前没有爱过谁并不代表她就会接受来自她的感情,她没有拒绝那些亲密也不代表她就像她一样的享受其中,甚至,身心俱醉。一贯嚣张任性的唐小软此刻只觉从未有过的忐忑与不安,像是凭空飘来一大片乌云笼罩了她。
肺部忽然传来一阵闷痛,唐小软忍不住咳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咳嗽打破了两人之间魔咒般的沉默,沐槿衣仿佛大梦初醒,急忙上前抱住了唐小软。“你怎么样?是不是疼得厉害?”她很是担心唐小软受了肉眼瞧不出的内伤,情急之下不禁抬眼望一望天色,暗中盘算是否需要立刻下山寻找医援。
唐小软被她抱在怀中,又听到她这样紧张的询问,蓦地灵光一闪——你既如此迟钝,我也只能再帮你一把了。撒娇耍痴她向来高手,此刻又负了伤,对表面冷漠其实对弱者有着强大保护心的沐槿衣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筹码,更遑论这伤还是为她受的。唐小软一念既起,立刻大声咳嗽起来,三分真七分假,只咳得沐槿衣心慌意乱,两手将她紧抱在怀中,恨不得立刻便带了她下山。
眼看情绪差不多了,唐小软止住了咳嗽,一脸虚弱地仰脸看向沐槿衣,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沐姐姐,不管喜不喜欢,你回答我就是了。”一句话说得柔弱无比,十分情动中带了三分委屈,倒有七分懂事,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更是蓄了两点晶莹,望着沐槿衣仿佛在说:你怎么决定我都没关系的,我只盼你幸福喜乐,你怎样对我,我都没关系的。
沐槿衣此人,自幼经历坎坷,又被当做杀手培养至今,要说她情感丰富那必然是骗人的,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人便有弱点,她不仅是人,还是个女人。倒不是说女人必然比男人弱,只是女人天性中便带了无法抹去的温柔母性,除非天生心如蛇蝎的毒妇,否则大多数女人面对毫无威胁的弱者时都会流露出本能的同情与不忍。如沐槿衣这样,一身傲骨又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人格解体,想要拿下她,威胁她或是打趴她那都是没用的,唯有一种办法,那便是打柔情牌,伏低做小,再扮柔弱,让她觉得你离了她便不能活,她深心中的母性被激活,自然便会对你多加在意。当然,这一切成立的前提得是她对你初始便无恶意,且,你还要有足够多的时间黏在她身边让她被动地习惯你。这么多年来能同时满足所有条件的人,男男女女中便也只得唐小软一人,多数人都在沐槿衣还没记住他们名字之前就变作了过客,或者,一具尸体。唐小软与沐槿衣相处数月,对沐槿衣的脾气不说百分百,至少也拿捏了七八分,自然明白要怎样拉住对方的眼光,再让那眼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得身上。都说爱情是一种两厢情愿的灵魂碰撞,一切顺其自然,我来到这里,发现原来你也在这里,一切都是那样的刚刚而好。可其实爱情这东西,不过是个人荷尔蒙的大量分泌,又哪里会有这样百分百的纯粹?终归是一个先看上了另一个,为了博得欢心,多少要花点心机。
于是这一刻,面对着如此虚弱却又如此全心依恋着她的唐小软,沐槿衣终于是乱了分寸。一向冷静的大脑也停止运作了,满心便只剩了对唐小软无比的担心,还有那不可言说的一点隐秘,令她对她再无了半分戒心,有求必应。
唐小软看在眼里,喜上心头,趁热打铁又道:“算了,我都知道的,我……我不让你为难。”
沐槿衣羞怯又迟疑地咬咬嘴唇:“不是……”
这比蚌壳还紧的嘴巴哟……唐小软心急如焚,面上却还得继续“委屈地懂事”着,叹道:“唉,你不喜欢我也不打紧,反正,我喜欢你就是了,你只要别离开我,我也不强求什么了。”说罢,又咳了几声,一副西子捧心的娇弱模样。
“我……”沐槿衣终于全线溃败,咬咬牙,十分艰难地、如开天辟地般开了口。“喜欢……”
哎?!唐小软一惊之下差点忘记掩饰脸色,这这这……惊喜来得太快,简直不敢相信!沐槿衣她……她居然……居然说出来了?!
多亏沐槿衣说完那句话便是脸热心跳,根本没顾上看唐小软的脸色,否则以她的聪明一下子就能看出那眼中的狡黠,免不了要恼羞成怒。她只觉说出那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了温泉里,一股股热气从心底直望脑海里窜,耳根遏制不住地发烫。
“沐姐姐……”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告白,唐小软在狂喜之后却蓦地沉静下来,因为她察觉到沐槿衣的情绪不太对劲。沉默地、失神地、甚至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这哪里是个刚刚表白完的人应该有的反应呢?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般希望整个世界都消失,只余她们两人静静相对,好让她彻底地走到沐槿衣的心里去。“对不起,我不该勉强你——”
“没有勉强。”唐小软话未说完,沐槿衣便出言打断了。她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样静静垂眸望着怀中的女孩。“那是我的心里话。”是她一直忽略甚至克制,却在紧要关头仍是没有能够违心篡改掉的心里话。她一直没有正视这样一种情愫的滋生,她一直武断地告诉自己,唐小软只是她要利用保护的人,她与她之间本就如此,本该如此。纵然一次次地察觉自己内心对她的紧张与在意,可她都用这样的说辞一次次说服了自己,直到此刻——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她看到这女孩时内心会有多么轻松与欢喜,她怕她惊,怕她死,甚至愿意与她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如果这还不算喜欢,那么,要怎样才算?
唐小软仿佛被一团烈火包围了,她想要沐槿衣想清楚,然后告诉她,她的喜欢和她是一样的,不是对阳光和空气的喜欢,不是对好姐妹的喜欢,更不是对一个“小妹妹”的喜欢。这喜欢,是有着和爱一样的分量的,是有着强烈的排他性,对一个人、也只对这个人才有的情绪,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永远爱她也被她所爱,霸道,独占,甚至是任性而不讲理的。
她不禁嘲笑自己的贪婪,到了这一刻,她又想要更多了。
“好像,很早之前你就说过‘喜欢’。”沐槿衣淡淡地笑着,那一瞬间的舒展仿佛百花齐放。
唐小软只觉心中燃起了节日礼花,万道金翎火羽在心头烙上艳丽的痕迹。她不知所措地点头,隔了两秒,又补了一句:“嗯。”
“其实,那时候你说的很多话,我都不大懂得。”望着唐小软深情的眼睛,沐槿衣忽然赧然,手指勾住一绺滑落鬓边的长发,轻轻搭在了耳后。“我总是想,你一向任性,怕也只是为了我对你冷淡,你心中不满,加上路途艰险,因而本能地向我寻求庇护。”
唐小软被她说中了一点心思,不禁有点尴尬,干咳一声辩道:“那是一开始……”
沐槿衣微微沉思,凝眸望她。“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事,我只问你一句,现如今,你还是喜欢……吗?”
她到底仍是害羞,说不出“喜欢我”这三个字,唐小软也不以为意,坦然笑道:“那些事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啊。你说呢?”
沐槿衣心下震动,却听唐小软又道:“我没怪过你,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牺牲他人也可以理直气壮。可是你没有这样。我知道你一直心有不安,所以竭力保护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夜郎墓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不是因为我可能会被当做祭品奉上,而是……我怕你有危险。”
“我?”沐槿衣微微诧异。
“嗯。”唐小软使劲点头。“我现在也说不出为什么,可是,你这么执着地想找夜郎墓,总是让我有些说不清的害怕。”她沉思片刻,无奈地摸了摸脸,叹道:“也许是我太在意你了,我想每时每刻都与你在一起,然而这一切都得是以你的安全为前提的。”
“什么意思,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会不安全?”沐槿衣十分不解地问。
唐小软呆了呆,本能地想要否认,然而心中却又隐约蹦出来一些模糊的影像动摇着她的思想,她动了动唇,终究是没有否认。
沐槿衣怔忡了几秒,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唐小软一怔:“沐姐姐……”
沐槿衣仿佛也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眼中微光闪烁,目光却渐渐凝重起来。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然会放弃自己这些年的追寻……只为了一个模糊而抓不住影子的“喜欢”,她竟然,就变得这样畏缩而柔弱了?可是,她又无法遏制自己内心的想往,唐小软于她若一开始而言只是一个保护目标,那现在,她便已经变成那个能轻易操控她情绪的存在。这个明知她送她去死也义无反顾对她说出喜欢的女孩子……她时而如火焰一样要将她熔化,时而却又如大海一样给她温柔包容,这可笑又可鄙的儿女情长已经鲸吞蚕食了她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卫与铠甲,而失去铠甲的她又还能做什么呢?束手束脚,畏畏缩缩,每前进一步都要后顾身后,这样子的她,还怎样在探寻真相的危险之路上走下去?更不必说,一向生死置于脑后的她,此刻却将另一人的生死牢牢放在了心底。牵挂是最可怕的砂轮,足以磨平她身上所有的利刺与棱角。
两人又沉默下来了,身旁只余火花哔哔啵啵地发出细微声响。唐小软回想着刚才沐槿衣一时冲口而出的话,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