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有些失神,竟然梦到了那妖怪,还做了这样一个见不得人的梦。思及此,一张脸顿时又红又白,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又坐了会儿,将呼吸平复下来,他才将不慎跌落在地上的茶杯捡起,去到院中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
冷凉的水将他体内残留的那点春意尽数洗净,屋外凉风习习,明月悬空,正是一个宁静春夜。
杜慎言此时也没了睡意,又不想回屋,捡了块干净的石阶坐了下来,独自望着月亮出神。
他在想那妖怪。
不知此时的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又坐在条兰花溪边,拿一坛桂花酿造的酒,邀一轮明月共饮?
那山林间的红眼猴怪虽长相可怖,却能酿出世间少有的桂花酒。兰花溪边有一株极老的桂树,只在春天开花。
静谧春夜里,静悄悄地开落,染香了溪水,也染香了整座空寂的山谷。人若是在这株春桂下,便能被这香气熏醉。
那些红眼猴怪便用这株春桂的花酿酒,酿出的桂花酒香醇浓郁,十里飘香。
往年这个时候,那妖怪都会带他去溪边,一起饮一坛桂花酿,醉了,就躺下来,听桂花簌簌而落的声音。
这妖怪看似顽石也似的粗悍无状,却带他做尽了这天下最风雅的事。
杜慎言愣愣地想,奇也怪哉,他明明从小在吴县长大,度过了十数个春,就连繁华京城,也待了整整四年,为什么记忆中,唯有和妖怪度过的春夜,仍历历在目,清晰得犹在眼前?
垂下眼来,忽然低低笑了出来,他这副身体,早已烙下了那妖怪的痕迹,就连心里也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他,他又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惜取刘三小姐这位“眼前人”。
心里慢慢下了一个决定。
杜慎言在院中坐了半宿,第二天便起得晚些。洗漱完后,进了饭厅,发现杜谨行和秋娘都已穿戴好华服,就连茵茵,也穿上了新衣裳,快把粥喝完了。
杜慎言一愣,就见秋娘笑着招呼道:“简之,快吃些粥,就等着你了。”
杜慎言入了座,微笑道:“今天什么好日子,穿戴得这般漂亮,莫不是要出门?”
“你呀,离家这么多年,连这个日子都忘了。”秋娘嗔怪道,“三月三,花朝节。”
杜慎言这才想起,吴县有三月三祭花神的传统,当下笑了起来:“是我糊涂了。”赶紧端起了粥碗。
茵茵已经等不及了,扒着杜慎言的腿,奶声奶气催促:“小叔叔,你吃得快一些。”
秋娘将茵茵抱走,打量了一番杜慎言,道:“你一向穿得素淡,今天就别再穿成这样了。”说着去拿了一件衣服,让杜慎言换上。
却是她亲手做的一件衣服,湖蓝色的绸子,绣着深色的滚边,鲜亮的色彩衬着书生白皙的皮肤,便如锦缎包裹着一方美玉,让秋娘也看得呆了一呆。
秋娘嘴角含笑:“穿成这般,不晓得要引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
一席话,说得书生面红耳赤。
杜谨行见弟弟面露窘迫,笑道:“好了,秋娘,简之面皮薄,你就别再打趣他了。”
秋娘笑了两声,不再提这事,杜慎言才微微舒了口气,同哥哥一家出了门。
第30章
孟春时节,正是百花吐艳,万木争春的时节。一路上花红柳绿,桃杏芬芳。人们都穿着春衫,沐浴着暖风熏日,去郊外踏青,拜花神庙。
杜谨行抱着茵茵,携着妻子走在前面,杜慎言就慢慢地跟在后面。漫步到寿桃湖边,走在前面的秋娘步子便慢了下来,忽然听到她唤了一声:“刘三小姐!”
让了开去,杜慎言一时不防,便同一人撞了个面对面。
那姑娘正是上次见面的刘员外家的三姑娘,宝娟。她略有些羞涩地同秋娘打了个招呼。
秋娘同她寒暄了两句,侧过头瞥了一眼杜慎言,眼中带笑,嘴里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可见这真是缘分。”
宝娟偷眼去瞧站在对面的青年,只觉得那人修眉俊目,静静地站在那儿,便如月下寒梅,既清且秀,心中砰砰直跳,羞涩地垂下头。
秋娘摇了摇茵茵:“茵茵,是不是累了?”转头对着杜慎言道,“我和行之带着茵茵休息一会儿,你陪着刘三小姐吧!”不等杜慎言回答,就拉着杜谨行走了。
杜慎言哪里不知道秋娘的心思,嘴角不由露出一个苦笑,恐怕今天穿这一身衣服,也是秋娘算好了的。
闭了闭眼,转过身来,对宝娟道:“刘三小姐,我正有话要同你说。”看了一眼她身边的丫鬟,没有再说下去。